透過倍鏡,他看到目標人物額頭正中央出現了一個血淋淋的窟窿,那人不甘地瞪大雙眼,充滿了不敢置信和對世間的留戀,身體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隨著槍聲響起、屍體倒下,米花飯店被切斷了電源,黑暗籠罩了一切,又引起了眾人一片騷亂。
他知道,這是博若萊在電箱安裝的小型炸彈引爆了。
之後,想必是博若萊用小田鬆郎的血在屍體旁邊寫下【叛徒的下場】這五個字,並且以把血淋淋的照片傳到山口組的內網上作為任務的終端。
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了,甚至可以說為了拿到代號以及接近核心成員,這半年來他努力地完成每一個暗殺任務,展現出了出色的狙擊能力和沉穩可靠的心理素質,為此這把罪惡的狙擊槍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亡魂。
但每一次看到從槍口中由他射出的子彈收割了一個個生命,他都覺得自己已經不再純粹,明明是要伸張正義的槍管,最終卻是作為組織的走狗而存在。
但他知道,他不得不這麼做,為了最後的勝利,為了讓正義製裁罪惡,這條路注定遍布鮮血和荊棘,也注定過程中有無法解開的糾結、矛盾、壓抑。
隻是每天夜晚看到鏡子裡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都會覺得有什麼已經悄然變了。
鏡中的自己逐漸扭曲、破碎、直至他自己都辨認不出來,回憶中溫柔內斂追隨夢想的青年慢慢變成了現在這個胡子拉碴、危險冷漠的成熟男人,壓抑和矛盾隻能在無人的時候發泄。
他的手中沾滿了鮮血,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是為了伸張正義而沾染。
諸伏景光沒有再看混亂的現場,而是將視線轉向更遠處更遼闊的邊際,心裡像被堵住了什麼一樣微微發澀,海藍色的眼眸仿佛被細密的灰霧漸漸吞噬,又慢慢被柔和的月色照亮。
被夜色朦朧了的美麗東京,千萬家燈火的幸福安定,就是他堅持下去的信仰。
趁著混亂的局勢靈活地擺脫短時間未加嚴密的篩查,和蘇格蘭先生約定好在離米花飯店兩百米處彙合的望月奈奈此時已然換了一副裝扮。
她步伐迅速地走在大街上,悄無聲息地掠過形形色色的人群,身穿休閒帽衫和牛仔褲,帶著黑色口罩和黑色鴨舌帽,掩蓋住了自己過於惹眼的外表,除了一頭海藻般的秀麗烏發大喇喇地暴露在外麵,可以讓人從中窺伺出這是一名嬌小美麗的女人。
“蘇格蘭先生。”
在馬路對麵,望月奈奈憑借驚人的視力看到背著貝斯包的男人雙腿微曲姿勢恣意地靠在小巷漆黑的牆上,垂頭眯眼吐著煙圈,心裡突然有一股異樣升起,等紅燈過去後又將之拋之腦後,期待又喜悅地跑了過去。
諸伏景光抬眸望去,隨手扔掉指尖間未燃儘的煙,用右腳輕輕將火星碾碎,將自己留存的情緒全部隱匿。
他對著跑過來的少女勾起一抹清淺得近乎虛無的笑:“任務完成。”
隻見對麵的少女歪頭,仿佛在疑惑著什麼,鴨舌帽下她淡淡的琥珀色眼瞳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雜念,純粹清澈得幾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然而天真單純的少女似乎不懂善惡與生死,剛剛在她麵前那麼近距離的一個生命的逝去,都沒能在她的眼眸中染上任何灰澀的情緒。
不管是收割亡魂的興奮、對於叛徒的痛恨、或是可能性極小的同情憐憫,都沒有,一絲額外的情緒都沒有。
對著這雙一眼就望到底的純澈眼睛,宛若清醒劑一般讓諸伏景光從凝滯雜亂的心緒中脫離,血液中因殺人而起的戰栗和惡劣逐漸平息,胸腔中加速鼓動的心臟莫名就靜了下來,恢複了以往平穩的跳動頻率。
這雙眼睛,很特彆。他想。
“你剛剛說了什麼?”他並沒有聽清。
“蘇格蘭先生,如果你不想笑可以不用逼自己笑,沒事的。”
她的眼神擔憂而又真切。
那種感覺,望月奈奈很不喜歡。仿佛蘇格蘭先生離她越來越遠,變得無比虛幻,那一張溫柔俊秀的麵容似乎覆蓋上了更厚一層麵具,隔絕了所有人的靠近,包括她。
她對人類的情緒向來很敏銳,她能感受到蘇格蘭先生此時的心情並不好。
她或許知道是為什麼,畢竟組織裡的人大多情況下都是互不信任的狀態,遊走在暗影和灰色地帶的人,在與人的交往中都會不自覺地用上利於自己的一套行為模式。
無非是為了向上爬獲取利益,或是防止彆人的猜忌,又或是掩蓋自己真實的目的。
“隻是有些累了。”
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諸伏景光語氣平和,多了一絲真實,少了一絲縹緲。
“蘇格蘭先生的睡眠很不好吧?”
“……很明顯嗎?”
“嗯,黑眼圈很重呢。”望月奈奈對他眨了一下眼,沒有過於糾結剛剛那個話題,“那我們快回去吧,早早休息。”
“打車回去嗎?還是——”走回去?
“走回去吧,想和蘇格蘭先生多待一會兒時間呢。”望月奈奈微微蹙眉,“不過蘇格蘭先生你好像很累,要不還是——”
“不用,也就半小時的路程。”
“好~”少女的聲音裡明顯多了喜悅和羞澀。
街道上,一大一小兩道影子被朦朧的燈光拉長,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潮中,因為擁擠,他們慢慢靠近,而後在不同的光線角度下逐漸扭曲、直至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