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8日,晴天。
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周過去了。
早晨7點,諸伏家的兄弟倆正在餐桌前默默吃著早飯。
諸伏高明端正地坐在位子上,一邊進食一邊注視著旁邊遊魂似的弟弟,隻見男人下巴上胡子拉碴,眼神疲憊地垂著,眼下青黑的痕跡很深,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從醫院養回來的肉全掉回去了,不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景光,多睡會兒吧,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早起來幫我做早飯的。”
諸伏景光手上的筷子一頓,扯起嘴角溫和笑道:“反正我也睡不著。”
“小林醫生讓你多出去散散心,你這樣的身體和精神狀態怎麼行?”
諸伏高明皺緊眉頭,不讚同地看著他,眼底滿滿的擔憂。
諸伏景光喉間哽住了,握住筷子的手指用力掐緊,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應道:“我會的。”
他會好好養好自己的身體,這條命是偷回來的,是她賜予他的,他應該好好保護好它。
隻是他真的睡不著,即使吃了藥也沒有辦法,也就乾脆不吃了。
清醒一夜想念著她,也是一種幸福。
諸伏高明冷淡嚴肅的麵容下是對弟弟深切的擔憂,他看他那副頹廢的模樣,暗自又歎了一口氣,沒有再勸。
雖然弟弟比他小了很多歲,但平日裡思想成熟行事妥帖,尤其是在失蹤了兩年多後更是變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更加內斂穩重、沉著冷靜。
他知道弟弟會有分寸的。
在弟弟警校畢業後給他留了一封無需擔憂的信後就失聯了,他其實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猜測,更準確地說不是猜測,而是確定。
在有日本公安的同事來到他家後,這種確定就更被驗證了。
弟弟他是去當臥底了吧。
隱姓埋名,不能跟任何親友相見,隻有等到潛入的黑暗被陽光驅散了才能回來。
他不知道弟弟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回到家明明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但弟弟卻日漸憔悴,一直窩在房間裡不肯出來,還總是失神目光呆滯,他也好幾次旁敲側擊地問過他,但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或許是臥底任務出了什麼問題吧,畢竟當時弟弟的衣服上有子彈射擊的洞和乾涸的黑血,顯然是經曆了一番驚險刺激的危機後才得以逃脫回到家裡,即使弟弟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既然弟弟不肯說,那他也就不問了。
每個人內心都有埋藏在靈魂深處的秘密,即使是親兄弟,也無需了解過多。
隻是——
諸伏景光此時正慢慢咀嚼著拌飯,美味的金槍魚帶點恰到好處的腥味,明明是他愛吃的東西,可一股不受控製的惡心感從胃裡湧到喉嚨,他側過身彎下腰乾嘔了幾下,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酸澀的味道從食管蔓延到口腔裡,令人很難受。
劇烈乾嘔的動作讓他一瞬間頭暈目眩,手臂一撐撐在了桌子邊緣,狼狽地閉著眼喘息著,隱忍著胃裡翻湧的酸意。
“景光!”
“你沒事吧。”
諸伏高明被弟弟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走上前扶住他,輕拍他的背部順便幫他順氣。
諸伏景光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背靠在椅子上,雙眸迷蒙地看著桌上那一碗金槍魚拌飯,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腥味,不禁又想到剛剛嘴裡那股味道,彎下腰又乾嘔了起來。
在哥哥的幫助下,他踉蹌著來到廁所,趴在洗漱池上吐出了剛剛吃下的食物和胃裡的酸水。
等到胃裡空了什麼都吐不出來的時候,他才閉上眼靠在牆上成功抑製住了那股惡心的感覺。
很狼狽。
“到時候去醫院看看醫生吧。”諸伏高明的臉色凝重。
明明當時出院的時候給弟弟做過全身檢查,一切正常,甚至弟弟的體質比普通上班族都要好,但現在這種情況,怎麼看也不像是身體健康的樣子。
諸伏景光垂下的眼眸,眨了眨眼,想要將眼前的水霧抑製住。
聞言,他掐緊身側的拳頭,低聲道:“嗯。”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前有未有的恐慌。
他不怕死,但他怕——
如果這具偷來的軀體出了什麼狀況,是不是有可能代表著奈奈那邊不太好了?
這僅僅是猜測。
但一旦涉及到奈奈,他就徹底失去了分寸。
*
諸伏高明出去上班了,空蕩蕩的房子裡隻剩下了諸伏景光一人。
他收拾完碗筷後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回到了房間在床上躺著。
嘴裡的惡心感還在,肚子不知道為什麼開始隱隱作痛。
今天他的右眼皮老是跳,心率很快,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諸伏景光闔上眼,靠在床頭身體陷下去把自己窩在被子裡。
床頭櫃上的新手機響了起來,他爬起來拿到手上,看到那串沒有備注的號碼時眼神突然一凜,像是破了光的刀刃一瞬間折射出淩厲的流光。
雖然沒有備注,但他早已將這串號碼背得滾瓜爛熟。
是zero的私人手機號。
諸伏景光知道在蘇格蘭被發現是臥底後組織對於成員的監視一定愈發嚴密了,zero作為和他密切接觸的代號成員也一定受到過懷疑。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zero來聯係他,每天都在盼著電話響起。
現在終於等到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奈奈的情況。
他曾經也期待過手機屏幕上會出現奈奈的來電。
奈奈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她的能力,或許也知道了zero的身份,也一定可以拿到他私下使用的手機號,但這麼久過去了,她卻一次都沒有聯係過他。
諸伏景光不奢求她的原諒,他隻想知道她現在是否安好。
在漫長的黑夜中,他曾無數次敲擊下那串爛熟於心的手機號,卻遲遲下不去決心撥通它。
奈奈救活他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若是被人發現他還活著,不僅他身邊的人都會陷入危機,連她自己也會受到牽連。
隻要聯係上了就好了,他一定有機會去跟奈奈懺悔道歉的。
諸伏景光露出一個笑容,微微上挑的貓眼裡恢複了一點神采。
他迅速接通了電話,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吸聲——
“zero。”
對麵似乎在猶豫什麼,沉默了一會兒:“最近還好嗎?hiro。”
“我很好——你怎麼樣?”諸伏景光沒有把自己身體出現的問題告訴他,頓了一下,沒有著急詢問奈奈現在如何,而是先問了他的近況。
“我啊,也很好。”對麵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聽起來似乎不怎麼好。”諸伏景光握緊手中的電話,有些擔憂zero的情況。
“沒騙你。”這次是斬釘截鐵的語氣。
“哦對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12月7日,萊伊告訴我他是赤井秀一,是FBI的探員,你到時候去查查這件事的真實性,我現在在休假期間,沒有權限。”
“嗯,好的。”
“嗯。”諸伏景光沒再糾結這個話題,“奈奈呢?奈奈現在怎麼樣了?她是不是很生氣?她有沒有認真吃飯?”
他突然有些緊張和心慌,語無倫次地一連拋出四個問句,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現在在說什麼。
對麵的沉默更久了,諸伏景光的心墜墜地下沉。
出什麼事了嗎?是身體不好了嗎?
這是不是複活他的代價?諸伏景光腦子亂轟轟的,在深夜曾經胡思亂想的產物又冒了出來。
“hiro,你聽我說,你彆激動。”
“……嗯。”
對麵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似乎還咬牙深呼吸了一下,聲音更加滯澀沙啞。
諸伏景光怔怔地垂眼看著被子上的褶皺,沒有催促,但呼吸卻在這漫長的等待中逐漸凍結了,四肢冷得僵硬。
“她死了。”
諸伏景光愣住了。
zero在說什麼?他怎麼聽不懂了?
什麼叫死了?誰死了?
對麵的男聲還在繼續:“就在1月7日。”
諸伏景光有一瞬間的心臟驟停,靈魂像是被抽走一樣,耳邊隻有轟隆隆的轟鳴聲。
“誰死了?”他呆呆地問。
“……博若萊。”對麵明顯有些不忍心。
他回過神,低低笑起來,大串大串的淚水卻不知為何順著眼角滑過臉頰:“彆開玩笑了,快說,奈奈是不是讓你幫她惡作劇了?我錯了,你跟她說我錯了。”
“她是不是在你旁邊,把電話給她,我要跟她說話。”
對麵不說話,呼吸漸漸沉重起來。
“zero,求求你們了,彆再開玩笑了,我錯了,你幫我跟她說說,我以後不會再騙她了,真的,我發誓,求求你,求求你,彆開這種玩笑,我真的承受不了。”他咬緊牙關苦苦哀求。
“是真的,我沒開玩笑。”對麵的聲音低落了下來,“hiro,我知道你一時間承受不了這個消息,但……但你要知道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你一定不要有什麼不好的念頭知道嗎?”
對麵還在繼續說著什麼,諸伏景光卻沒心思再聽了,他放下手機低下頭,大片大片的陰影覆蓋在他的臉上。
淚水滴到被子上暈開深色,簌簌而下。
不要開玩笑了,他不想聽這種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頭快要爆炸了,心痛得快要死掉了,肚子也好痛啊。
所以不要這樣開玩笑,他真的會死的。
手機鈴聲又再次響起。
他控製不住地哽咽出聲,在這一聲哽咽從嘴邊傾瀉出去後,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抱頭痛哭起來。
從10歲以後他就再也沒哭過了。
可她的死亡還是一下子擊垮了他。
像是在他的後腦勺掄了一記棍棒,把他打得頭暈目眩,眼前天旋地轉,是一片混沌模糊。
太突然了。
無法接受。
不是真的。
她既然有能力複活他,也一定可以救自己。
是假死吧,或許她是躲到了什麼地方,隻是暫時無法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