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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伏景光在體內沉睡的時候,雖然看不見外界的情況,但他能隱隱約約聽到那隻野鬼的心聲。
一開始,他在體內努力衝撞“他”,竭儘全力想要掌握身體的控製權,不能讓“他”傷害到他的奈奈和孩子們。
後來,已不需要他去阻止。
“他”就自然而然學會了保護他們。
同時,諸伏景光知道了“他”是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蘇格蘭。
諸伏景光。
“他”也叫這個名字。
但“他”沒有加入公安,沒有成為臥底,那個時空也沒有望月奈奈。
他知道了“他”的所有貪念和妄想。
他窺見了“他”的掙紮、“他”的渴望、“他”那橫衝直撞的欲求。
在父母被殺後,他們兩人在分岔路口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漸行漸遠,擁有了兩個極端的命運。
卻在交彙的時空,不約而同愛上了同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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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公園,兩人見麵了。
隻是沒想到天氣預報不準,現在正淅淅瀝瀝下著雨。
兩人撐著雨傘,腳踏過微涼的石子小路,泥濘的水隨著腳步的弧度迸濺到鞋子、褲管上,卻無人在意。
蘇格蘭的新身體是一個清瘦白皙的青年,今年23歲。本來這具身體的樣貌很頹廢萎靡,瘦骨嶙峋的,蘇格蘭照鏡子的時候差點以為這家夥沾上毒·品了。但幸好人家隻是營養不良,沒有搞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經過調養、長了一些肉後,他才發現這青年長相還算俊秀。
內心鬆了一口氣。
如果還能有機會和她麵對麵說話,他希望自己呈現出一個好的外表給她看見。
“你找我做什麼?”他瞥向一旁和他並肩站立的男人。
同樣的身體,換了一個靈魂,連樣貌都似乎千差萬彆。
這個男人,就像是暗夜裡燃燒的渾厚燭火,有一種讓人很舒心的氣質。
再加上比他多了十歲的閱曆,這個時空的諸伏景光氣息內斂到極致,麵色淡淡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又給人一種強大包容、成熟可靠的感覺來。
宛若青蒼色的天,拂過掠影,冷中帶著暖。
對方沒有說話,麵色依舊淡淡的,給他遞了一個信封。
對方比他的新身體高了半個頭,但對方沒有露出任何居高臨下的高傲意味,唇角笑意平和,溫柔的貓眼注視著他。
嘖。
蘇格蘭內心莫名不爽,眯了眯眼,接過來拆開。
幾張照片漏了出來。
都是他站在角落處鬼鬼祟祟的背影或側麵,這角度和模糊程度一看就是偷拍的。
而更遠處,他的視線凝住的地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你——”
蘇格蘭內心忽地竄起了火。
揪住照片的指節繃緊,青筋控製不住地暴起。
“你是在跟蹤我,還是在跟蹤奈奈?”
奈奈?對方蹙了蹙眉:“當然是在跟蹤你。”
“我以為我妻子跟你說了,不是說好會監視你一段時間嗎?”
對方語氣平和舒緩,蘇格蘭卻心裡一揪。
妻子……
“你找我是為了這個?”他睨著對方,眼神冷了下來。
沒有絲毫心虛。
他又不是跟蹤她,隻是在她經常出現的地方等著她而已。
對方微笑著搖了搖頭:“科羅拉多,我查過了,組織裡沒有這號人物。”
“所以你的真實身份是誰呢?”
“對於組織裡的人來說,隨便編個名字和假身份在日常中是個習以為常的事吧。就算我不是科羅拉多又如何呢,難道你還能把我送到監獄裡去?”蘇格蘭就著撐著雨傘的手把那些照片撕碎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裡,黑漆漆的瞳孔冷然。
“我現在可是個良好市民。”他同樣報以微笑。
“嗯。”對方好整以暇地點點頭。
“聽說你現在開了一家甜品店?”突然岔開話題。
蘇格蘭皺起眉頭,心裡已經猜到對方要說什麼。
“嗯。”
“你知道嗎?”對方淡淡道,“她想吃什麼我都會親手給她做。”
“所以,不要再奢望什麼。”
“在這個時空,她隻能是我的妻子。”
“你什麼意思?”蘇格蘭攥緊手心。
這個時空?
“蘇格蘭,或是說諸伏景光。”對方擦了擦他肩膀上順著風飄進來的水珠。
“你是另一個時空的我。”對方依然保持微笑。
“原來你沒沉睡啊。”被拆穿後,蘇格蘭沒有一絲慌亂,反而笑了笑。
“那你在身體裡看著她對我那麼好,看她抱著我,看她依偎在我懷裡,你是不是很嫉妒。”
諸伏景光卸下了微笑,眸光微冷,看著麵前陌生的身軀、熟悉的靈魂。
兩人麵對麵站著,氣氛幾乎凝固了。
“你就當我在發瘋吧,她什麼也沒做錯,我們隻是在演戲。”半晌後,蘇格蘭垂下眸。
嫉妒心作祟,剛剛那句話就不自覺脫口而出了,但一說完後悔就陣陣湧了上來。
諸伏景光歎了一口氣:“你放心,我很相信她。”所以不必擔心他會對她生氣。
對於另一個時空的自己,對於另一個遭受了無數悲慘的自己,他內心除了複雜,還有另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定了定,看著麵色有些蒼白的人,溫和道:“有時間可以去長野縣看看,我想你一定很想見見高明哥吧。”
“諸伏家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見對方許久不說話,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說:“天色晚了,我要回去吃飯了,你也快回去吧。”
“我可以……見見她和孩子們嗎?”擦過身的那一刻,諸伏景光聽到那個青年低聲說。
他頓了頓,略微思索後笑道:“可以。但是不要讓他們知道。我的人會一直跟在你身邊。”
走過幾步,身後的青年又說話了。
“我一直在想,萬一你有了什麼意外,我是不是就可以陪在她身邊,等她漸漸忘了你,把視線放在我身上。”
“我也在想,如果你做出什麼不好的行為,我是不是就可以過來安慰她痛斥你,讓她彆再愛你。”
“今天見過麵,我發現你確實是個很好的人。”
諸伏景光……和卑劣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他才是最適合望月奈奈的人。
在諸伏景光麵前,她是被寵被愛得更多的那個,在自己麵前,她反而要來照顧他時不時鑽入牛角尖的陰鬱心情。
他輕笑一聲,抬高雨傘仰頭望著被青黑色籠罩的雨天暮色。
“所以諸伏景光,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彆讓我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我會的。”對方應了一聲,腳步不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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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伏景光披著水汽回到家,客廳裡的四個人立馬朝他望來。
“爸爸回來啦!”月月歡呼了一聲,但屁股繼續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眼睛黏回了電視機屏幕。
望月奈奈把懷裡的禾禾放到已經抽條的少年懷裡,小跑著迎了上去。
“老公,你去哪裡啦?這麼大的雨天還要出門,還不告訴我去哪裡。”她拿著紙巾幫他擦著發絲和臉上些許的雨水。
諸伏景光把**的雨傘收好放到玄關的敞開式箱子裡晾著,臉上的力道輕柔,他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神。
不自覺握住她的手,灼灼地看著她。
她的臉在他的注視下漸漸泛起粉意,他內心充實地笑了笑。
“我去給你買巧克力蛋糕了。”他視線落到旁邊玄關桌上他剛剛放下的蛋糕盒上。
這是那個人之後氣喘籲籲跑過來給他的。
說能不能帶給她嘗嘗。
他一時心軟就帶回來了。
“誒?”望月奈奈有些疑惑。
平時不都是他給她親手做的嗎?
而且……買蛋糕要這麼久嗎?
“嘗嘗吧。”諸伏景光一手拎著蛋糕盒一手牽著她走到沙發上。
“哇!有蛋糕吃!”月月驚喜道。
她憐憫的眼神看向哥哥懷裡嚴肅著臉的妹妹身上,語氣卻充滿著幼稚的驕傲:“可惜妹妹還太小,不能吃這麼好吃的東西。”
“你也少吃點。”諸伏景光在切蛋糕,聞言看了她一眼。
她才三歲多,不能多吃這種高糖高油的東西。
月月在爸爸背後做鬼臉:哼,我就要多吃點!
“好吃誒!”望月奈奈嘗了一口,驚喜道。
“和我做的比哪個好吃?”黑發男人捏了捏她的臉,笑問。
她朝他調皮眨眨眼:“當然是你做的好吃呀!”
“因為你的蛋糕裡,充滿了濃濃的愛意,和彆人做的是不一樣的。”她放下蛋糕,撲進他懷裡。
佑佑自動屏蔽,順便把禾禾的眼睛蒙上。
月月偷笑眨著大眼睛使勁看。
快親快親!!
一家人其樂融融,家裡洋溢著暖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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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東京某個繁華街道。
一個身穿小黃鴨裙子的可愛小女孩正拉著一個成熟美麗的女人嘰嘰喳喳說著話。
兩人都是漂亮的長相,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由將餘光分給這個亮眼的母女組合。
“媽媽媽媽,聽說這家甜品店超級有名的!我想進去看看!”
這家甜品店是一年前新開在這的,這家的老板聽說還是一個超級大帥哥,月月在電視上不止看過一次關於這家店的廣告了,好奇得很。
正巧今天路過了,她就想進去看看。
“好。”望月奈奈也挺好奇的。
兩人走進門,門上掛著的風鈴順著氣流叮鈴響起,發出清脆好聽的響聲。
裡麵人不少,卻不像其他店裡那樣吵鬨,大家都在默默挑選著自己喜歡的蛋糕。
裝飾清新溫暖,綠植很多,外麵明媚的陽光穿過透明的落地窗淡淡地灑下,帶給人一種靜謐美好的輕鬆感。
望月奈奈莫名覺得這裡的裝修有點熟悉,似乎和家裡的有點像。
月月也不自覺用著氣聲說話,她跟媽媽指了指遠處的櫃台:“那裡有一個巧克力味甜品專櫃,媽媽,我想去那看看。”
兩人走過去。
玻璃櫃裡的甜品宛若藝術品,精美漂亮,泛著誘人的巧克力色澤,還未入口就能想象到它甜美濃鬱的味道。
空氣中似乎都散發著甜甜微苦的可可味。
“需要我為您介紹一下嗎?”
一個溫柔好聽的男聲從旁邊響起。
淡淡的啞意,性感磁性。
兩人抬頭。
是一個栗色頭發、皮膚白皙的清瘦青年,他烏潤的瞳孔清澈透亮,正亮亮地盯著他們。
望月奈奈愣了愣,握住女兒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好的!”月月興奮地應道。
三人一邊走著,望月奈奈旁邊的兩人一邊嘰嘰喳喳聊天。
她沒有說話,她正疑惑著。
好熟悉的感覺。
“叔叔你是這家店的店長嗎?”
“對的。”
“果然很好看,是個超級大帥哥。”
“謝謝誇獎,你也很好看。”
“我叫諸伏佑月,叔叔你叫什麼呀?報道裡都沒說你的名字誒。”
“我叫……笹花瀧夜。可以叫你月月嗎?”
“可以呀,笹花叔叔。”
“不過為什麼你隻招待我們不招待彆人呀?”月月笑得一臉天真,內心卻暗自警惕琢磨。
笹花瀧夜笑了笑:“因為我格外優待長得漂亮的小姐。”
月月更加警惕了,皺著那雙貓眼冷冷盯著他。
“彆誤會。”青年蹲下身看著她,眼裡帶著月月看不懂的情緒,“畢竟看到漂亮的人心情都會很好呀。”
月月的直覺覺得他不是壞人,於是放下心來。
“那你繼續介紹吧,謝謝你!”她甜甜地笑道。
由於媽媽隻給她買一個蛋糕的機會,月月糾結了好久才挑中她最喜歡的那一款。
此時,月月正好想上廁所了,她臉紅著想回家再解決,笹花瀧夜卻立馬看出來了,他朝她眨眨眼:“衛生間在那邊,要我帶你去嗎?”
“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去就行。媽媽,你先去結賬。”月月怕媽媽反悔不給她買了,著急火燎趕她去結賬。
望月奈奈無奈軟了眉眼:“知道啦,你快去吧,小心點。”
兩人走到結賬台前,青年不自覺用餘光觀察著她。
貪戀、繾綣,卻不敢讓她察覺。
她過得很好,很幸福。蘇格蘭心想。
這就行了。
明明是件開心的事情,可為什麼他的心這麼酸呢。
“科羅拉多。”她側著臉輕聲道。
蘇格蘭心裡一驚。
“謝謝你的蛋糕。”她朝他調皮地眨眨眼。
看見他現在過得還不錯,她替他開心。
青年沉默了。
被戳穿了身份,他反而不敢再看她。
“你……怎麼認出我來的。”他明明已經刻意轉變了聲音和處事方式。
“唔。”望月奈奈有些苦惱糾結。
其實就是一種冥冥之中的第六感。
但總覺得說出來可能會叫人誤會誒。
“不用說,我知道。”蘇格蘭笑了笑。
有人能第一時間認出他來,他很開心。
尤其那個人還是她。
這一年裡他過得確實不錯。
他甜品店的事業很成功,他還用笹花瀧夜的身份見到了諸伏高明,和他成為了朋友。
在諸伏景光的默許下,他也偷偷去看過她和孩子們幾眼。
他已經很滿足了。
重活一世,收獲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他已經,很滿足了。
如果可以……
希望下一輩子,他能比諸伏景光更早遇到她。
蘇格蘭看著母女倆離去的背影,心裡這樣想道。
-黑蘇if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