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山莊,接二連三的離奇凶案, 倒有些像是當初的縹緲峰賞雪閣。
唯一不同的, 這一回雲倚風與季燕然並未身處其中——至少看起來未身處其中。
而身處其中的許秋平, 在強烈的求生欲望下, 一掃往日許家五掌櫃的雷霆作風, 連二哥都極少去探望了,一心隻待在自己的宅院裡, 準時定量吃飯, 稍微有些食欲不振, 就驚慌覺得自己中了奇門毒|藥, 怕是要應了那恐怖童謠。
“許五爺。”這晚, 雲倚風道,“現如今能救十八山莊的, 可就隻有你了。”
許秋平坐在椅子上, 整個人看著彎腰駝背,絲毫精氣神也無,他惴惴不安道:“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要怎麼救?我四哥他有消息了嗎?”
“暫時沒有, 官府的人還在找。”雲倚風道,“對方這般大費周章,搞得滿城血雨腥風,若說與許家沒有任何仇怨, 顯然不大可能。近些年十八山莊的生意一直是五位掌櫃在打理,許老太爺知道的並不多, 所以張大人先前也沒能問出什麼,不如許五爺再仔細想想看?”
“仇怨自然是有的。”許秋平喝了口茶,強行讓自己冷靜些許,“做生意哪能不結怨,可我們兄弟五人從沒做過毀人飯碗的事,向來習慣留一線餘地,實在想不起是何時招惹下了這滅門之災。”
他說得極為肯定,沒有一絲猶豫,幾乎稱得上是脫口而出,要麼的確光明磊落,要麼就是……有所隱瞞。
在回去的路上,雲倚風邊走邊問:“王爺怎麼看?”
“自家三兄弟都已出事,還有一個至今生死未卜,許秋平此時定然怕極了。”季燕然道,“這種時候若還要遮遮掩掩,那這藏起來的秘密,八成不可見人到了極點。”
“按照童謠,兄弟五人都是要死的。”雲倚風想了想,“血流成河那個暫且不論,現在許秋平已經回來了,無論如何也不會被餓死,所謂‘哇哇哭著要找糧’,會不會還有另一層意思?比如說許家最終破敗,許五爺淪為乞丐,討飯為生?”
季燕然搖頭:“除非官府抄家,否則許秋平就算再破落,也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可若提到抄家,事情就又回到了我們方才討論的點,這個被藏起來的秘密究竟有多陰暗,竟能讓張孤鶴無視這些年十八山莊的種種善舉,連根掀了許家?”
雲倚風歎氣:“頭疼。”
“頭疼就不想了。”季燕然拍拍他,“你也還是病人,得好好養著。”
雲倚風答應一聲,一路打著嗬欠隨他回到客棧。大廳裡頭坐著三三兩兩的食客,都在討論十八山莊的事,那首童謠也被翻來覆去拆開分析,尤其是許秋意那句“血流成河”與“母羊”,聽著又是情|色又是驚悚,眾人紛紛猜測,怕那許四爺此時早已死在了哪個女殺手的床上。
“馬上風,馬上風聽過吧?”小痞子唾沫飛濺,單腳踩在椅子上,“就是在做那檔子事時,太快活了,雙腿胡亂一蹬……”他聲音越來越小,眾人也圍得越來越近,偶爾有按捺不住激動的“白軟香滑”“又粗又硬”傳出人群,不堪入耳。
雲倚風加快了上樓梯的速度。
季燕然緊追兩步,在身後捂住他的耳朵。
雲倚風:“……”
“不聽不聽。”季燕然哄他,“這種事,交給我來聽。”
雲倚風道:“下|流。”
“這可與下不下|流沒關係。”季燕然笑道,“喏,查案,自然得多聽多看。”
“那你聽出什麼了?”雲倚風推開房門。
“方才人群裡有人嘀咕一句,懷疑這句童謠是不是錯了,應該在說光小妾就有十八房的許秋旺,而不是許秋意。”季燕然道,“在百姓眼中,這位許四爺似乎並不近女色。”
“他也的確隻有一房正妻尤氏。”雲倚風泡茶,“而尤氏近年一直臥床不起,風一吹都要病,連這回山莊出事,袁氏都對她瞞了消息,擔心會受不住刺激。”
季燕然問:“夫婦二人的關係呢?”
“極好,相敬如賓,院中下人都在羨慕。”雲倚風道,“小丫鬟說起來的時候,眼睛都在放光,那期盼自己也能嫁個如此好郎君的架勢,可不像是演出來的。”
季燕然依舊反跨坐著,將下巴架在椅背上:“那這母羊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雲倚風隨口答一句,站在桌邊將一對茶杯仔細燙乾淨,又添了新的茶水,回頭卻見他還在發呆。斜飛劍眉微微皺著,眼底落入桌上明滅不定的燭光,有些看不清裡頭的神色,鼻梁高聳挺直,側臉輪廓鋒利,原是侵略意味十足的邪氣樣貌,卻又偏偏撇著嘴,手臂吊兒郎當搭在椅背上,撐住他自己的下巴,兩條長腿大大咧咧伸直,半天也不見挪一挪。
雲倚風踢踢他:“收腿。”
季燕然坐著沒動,隻懶洋洋道:“雲門主如癡如醉盯著本王看了大半天,眼福也享了,能不能抵掉半個羊脂玉扳指?”
雲倚風一口拒絕:“不能。”
“王羲之的字帖呢?”
“也不能。”
“……”
“不能!”
窗外,夜色漸深。
不遠處的山林中,也落了一場沙沙的霧和雨。
房中點著火盆,驅散了些許濕冷的寒意。年輕妖媚的女子正跪在地上,賣力地伺候著麵前的男人,她穿著暴露,敞出大半酥|胸,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盛滿柔情蜜意,連那含糊不清的聲音也是練過許多回的,深知該如何才能取悅對方。
“爺。”她嬌滴滴地叫著,臉上雖依舊在笑,心裡卻已明白了大半。
敢情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但看在銀子的份上,再不中用,也得把戲做足了。於是她水蛇一般纏上去,剛將對方的腰帶解了,門外卻突然傳來一聲嗬斥:“你們是何人!”
刀劍聲相撞,在這深夜空山中顯得分外滲人,屋內兩人皆是一慌。那窯姐尖叫著往床下躲,男子也戰戰兢兢提上了褲子,屋門“咚”一聲被人踹開,一群人手持刀劍闖入,朗聲道:“許四爺!”
許秋意臉色煞白:“啊?”
……
許秋意被塞進馬車,連夜帶回了望星城。
同行的還有那哭成帶雨梨花的窯姐,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當是要被匪徒抓走當壓寨夫人。
“先彆哭。”雲倚風安慰,“姑娘彆怕,這裡是府衙,我們都是好人,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翠兒。”她一張臉被抹得亂七八糟,又驚又怕,半天才想起來說話,“前些天紅媽媽來找我,說有個江南富戶,叫周老爺的相中我了,要給我贖身,給銀子也大方得很,我當時還高興呢,以為能當個妾,從此過上安穩日子。”
紅媽媽收起銀子,歡天喜地將“女兒”送進花轎,香風陣陣出了城。風雨門弟子闖進去找人的那個夜晚,正是人家的“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