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之夏又稱病沒有上朝, 倒是王東, 雖說看起來照舊臉色蠟黃、神思恍惚, 卻還堅強地站在文官隊伍中, 手頭的事絲毫沒耽擱, 聲音細弱說著稅賦改製一事,莫說引得朝臣動容, 就連李璟也專門給他賜了座。
另一處皇宮密室裡, 王萬山正躺在床上, 小聲咳嗽著。他那天雖因金絲軟甲保住了性命, 但在幽幽醒轉後, 被太監告知自己已經變成“死人”,還是受了不小的驚嚇。這臥房漆黑, 他的心情也漆黑, 枯瘦扁平地躺在床上,被子一蓋,人形都快找不到。
“微臣當真沒見過孜川秘圖。”他深深苦惱著, “盧將軍他……蕭王殿下, 先皇在世時,最忌諱的就是提到黑沙城,朝中稍微知道看眼色的,都懂得應當遠遠避開, 況且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餘年了,微臣還翻它做什麼?”藏寶圖也好、兵法也好, 眼看著自己還有幾年就能告老回鄉,哪裡還有心情摻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季燕然道:“我怎麼聽人說,當年王大人與盧將軍像是關係不錯?”
“是不錯,可也不單單是微臣一人‘不錯’。”王萬山道,“盧將軍年少有為,先皇又對他倍加倚重,在朝中算是一等一的紅人,再加上他作戰時雖勇猛凶悍,私下裡卻真誠隨和,笑起來倒與當年的廖小公子有些相像,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英雄人物,又平易可親,誰會不願結交?”
“那關於黑沙城之戰呢?”季燕然又問,“王大人可聽過什麼?”
“民間確有不少傳聞,可微臣聽過的,廖老將軍與王爺必然也聽過。”王萬山歎道,“都是些彆有用心的挑撥罷了,應當無人會信吧。”
他明白季燕然話裡的意思,民間最近隱有傳聞,孜川秘圖裡除了寶藏與兵法,還有當年黑沙城一戰的真相——據說那是盧將軍在最後關頭,親筆寫下的血書,一旦得見天日,戰敗究竟是因為冒進輕敵、還是因為先皇有意拖延,好除去眼中釘,或許就能真相大白。
真相誰不想知道呢?可若窺探真相的代價太大,絕大多數人也就收手了,哪有那麼多的熱血與正義,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
想及此處,王萬山難免有些慚愧。
“王爺。”德盛公公在院外恭敬道,“皇上正在禦書房等您。”
……
宮外,尉遲褚的府邸建在沽酒胡同,九曲十八彎,雖出行不便,但勝在清靜,大清早外頭正熱鬨,這裡卻依舊能聽到風吹草葉的聲音。
他坐在書房裡,頭暈腦脹地盤算著,是否明日就該去上早朝了,畢竟一直稱病躲在家裡,也不是個辦法。
王萬山已死,而且死得很順利,每一步就在計劃裡。可不知為何,卻一直沒有等到主子的下一步指示,這在先前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於是他不得不仔細考慮,最壞的一種原因有可能是什麼——是不是自己辦事不力,行蹤敗露,被皇上覺察出異樣,所以成為了主子的棄子。
可棄子,當真是棄之不用便成了嗎?
他後背躥上一股涼意,本能地看向窗外。
明晃晃的朝陽,滿院子的春花香,看起來一切如常。
他強壓下心頭忐忑,在屋裡來回走著,或許是、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呢。
兩隻黑鴉落在枝頭,“嘎嘎”叫出沙啞的刺耳音。
尉遲褚嫌惡地皺起眉,剛打算用石子打落,管家卻匆匆進來,道:“王之夏大人來了。”
“他來做什麼?”尉遲褚莫名其妙。
“像是與皇上有關。”管家試探,“老爺要見嗎?”
王之夏平時鮮有主動登門,難得來一回,怕是真有大事。
尉遲褚也摸不準局勢:“走吧,去看看。”
王之夏正等在前廳,滿臉胡子顧不上管,衣袍皺巴巴的,又是唉聲又是歎氣,與平日裡那個風流老才子比起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見他這副尊容,尉遲褚也被嚇了一跳:“王大人這是出了何事?”
“尉遲兄。”王之夏四下看看,在他耳邊低聲道,“是主子讓我來的。”
尉遲褚聽得心裡一驚:“你……”
“有能說話的地方嗎?”
“有,你……隨我來。”尉遲褚不敢懈怠,帶著他匆匆回了書房,旋開花瓶之後,牆上竟顯現出一處秘道。
兩人在同入秘道後,機關旋即也合上。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影衛派出一人回宮去稟,其餘人則繼續盯著。約莫半盞差的工夫後,暗道重新打開,這回出來的隻有王之夏一人,隻見他撣了撣衣袖,不緊不慢合上機關,又到院外同管家耳語了幾句,方才離開了尉遲府。
卻並沒有回家。
而是繼續往巷道深處走著,一邊走一邊鬼祟地四處看,右手伸進左袖中,像是捏著什麼要緊的東西。就這麼一直走到胡同最深處,方才停下腳步,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跟著他的兩名大內影衛麵麵相覷,都不懂這是怎麼回事。見王之夏已經蹲在了地上,像是在使勁搗鼓著什麼,卻又被背擋著看不清,便想悄悄換個方向。騰挪時腳尖踩上瓦片,發出輕微“磕噠”一聲,是比蚊蠅更弱的聲音。
王之夏耳根一動,指間驟然閃過寒光。
兩名影衛這才看清楚,原來對方一直緊握在手中的,並未密函或地圖,而是幾枚暗器。
然而待他們意識到這是圈套時,已經來不及了。
眼前閃過茫茫白霜,像是於夏初降下的一場鵝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