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城裡再度變得熱鬨起來,那些客棧老板啊、酒樓老板啊,成日裡笑得連嘴都合不攏。這背後倚靠著江湖第一門派,就是好做生意,看看這兩天來來往往的江湖客,人又多,出手又闊綽,一個月就能賺出半年利。
雲倚風敲敲書房門:“江大哥。”
“進來。”江淩飛回神,抬頭見他正端著一碗……糊糊,頓時喉嚨一緊,“你又去做飯了?”
“嗯。”雲倚風遞給他,“是梨湯。”
梨湯你是怎麼煮出這種形狀的你真厲害。江淩飛有苦難言,閉著氣一口氣喝完:“不錯,快去多盛一些給王爺,他定然愛吃極了。”
“王爺一早就出去了。”雲倚風坐在桌邊,“我方才去街上逛了一圈,到處都是人,鬨得慌。”
“過兩天,這煙月紗中也會鬨成一片。”江淩飛笑道,“我已經在城外替你尋了處僻靜的宅子,明日就與王爺搬過去吧,可以好好躲一躲清閒。”
“不要我們留下幫你嗎?”雲倚風問。
“我一人應付他們,已綽綽有餘。”江淩飛道,“王爺總歸身份特殊,公開場合,還是少與我廝混在一起為妙。”
“也對。”雲倚風想了想,“那就讓王爺去城外,我留下吧。當初江大哥說有辦法逼黎青海當眾認罪,我想看看熱鬨。”
江淩飛搖頭:“現在你可不是風雨門門主,而是蕭王府的人。”
我怎麼就成蕭王府的人了。雲倚風正色提醒,還沒辦喜事呢。
“是是是,我的錯。”江淩飛舉手投降,“這樣,等把這群人打發走了,我立刻給你們準備喜宴,嗯?”一邊說,一邊叫進管家,命他去幫著雲倚風收拾東西,當晚就連人帶行李,一股腦送往城外小宅中。
奉茶的丫鬟在旁捂嘴偷笑,掌門這哪裡是替雲門主尋清靜,分明就是替他自己尋清靜。彆說,沒了成日裡到處亂溜達的蕭王殿下與雲門主,煙月紗中可真是消停了一大截。
群雄大會定在三月初八,黃道吉日。
江家山莊雖說富貴闊氣,可煙月紗卻隻有小小一隅,為了防止各大門派摸錯地方,管家特意安排了近百名小廝輪番帶路,沿途那叫一個荒僻啊,還要穿過一處黑漆漆的林子,有心直口快的丫頭,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為什麼江掌門要住在這麼荒涼的地方?都快繞出江家了。”
“我家掌門喜歡清靜。”小廝這麼解釋,就快到了,快到了。
然後又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方才終於抵達了煙月紗,一處小小的、精巧的院落,怎麼看怎麼不適合武林大會。前廳裡擺滿了板凳,已經擠坐了不少門派,正在吵吵鬨鬨喝茶寒暄,誰若想去上個茅房,可謂要多費勁有多費勁,得在人群中擠上半天才能出門。
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在場人人都在嘀咕,覺得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叫人十分摸不著頭腦,不懂江淩飛與蕭王殿下究竟要做什麼。但……怎麼說呢,不管對方想做什麼,要對付的定然都是武林盟主黎青海,與自己並無多少關係,便也放寬了心,有會就開、有瓜子就磕,隻管跟著看熱鬨便是。
午後,黎青海也坐著一頂軟轎過來了。
眾人皆起身相迎,雖說心裡都清楚過了今日,盟主八成就要換人了,但麵子上的功夫總還要做足,況且江淩飛現在又不在,也沒必要這麼快就同“前”盟主鬨翻,便紛紛抱拳行禮,恭恭敬敬將他請到了上座。
花落宮的人也在現場,都是些漂亮姑娘,擠在這群粗壯男人堆裡,怎麼待都不自在,便紛紛起身離開前廳,想出去透透氣。
“諸位姑娘。”江家弟子正守在門口,“我家掌門馬上就會過來,還請諸位及時入座,彆到處亂走。”
寧微露聽到動靜,微微皺眉:“休要生事,都回來吧。”
“是。”宮主都發話了,花落宮眾人隻好又擠回人群。這江家三少也真是的,去院子裡站一站都不成嗎?既不準我們出去,那你倒是快點來啊。
熱得滿心焦躁。
而江淩晨自打聽雲倚風說了幾個江湖故事後,便滿心都在期盼著家中這場群雄盛會。結果好不容易等到三月初八,各門派齊聚江家山莊了,自己卻被家丁擋在半路,說是掌門有命,誰也不準靠近煙月紗。
江小九道:“我去看看也不行嗎?”
“九少爺恕罪,掌門的確是這麼吩咐的。”家丁道,“您還是請回吧。”
眼看前頭豎著一道銅牆鐵壁,江淩晨也不敢公然違抗三哥的命令,隻好氣呼呼地出門,去城外找雲倚風告狀了——先前分明就說好,要讓自己也長長見識的,做人不能這麼言而無信!他知道那處僻靜小宅在哪裡,便一路騎馬穿過郊野,卻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翻過院牆一看,空蕩蕩的,連人影子都沒一個。
少年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覺得全世界都是騙子。
……
“掌門。”弟子道,“所有門派都到了,黎盟主也來了。”
“告訴他們,我馬上過去。”江淩飛道。
“是!”弟子抱拳領命,腕間一個瓷墜子上掛著七彩瓔珞,看著分外不協調。見江淩飛盯著看,便不好意思地解釋:“這是櫻兒係的,她今年四歲,正是頑皮的時候,若我解下來,她回家見不著,是要哭鬨的。”
“櫻兒,你的女兒?”江淩飛笑笑,“去吧。”
弟子答應一聲,轉身去了前廳。江淩飛臉上笑容隱去,又在書桌後獨自坐了一陣,方才起身出了房門,卻沒有去見各大掌門,而是翻身上馬,徑直去了一處林地。
風颯颯自耳畔拂過。
他像是又回到了先前在西北時,同雲倚風共去破陣,也是這樣呼嘯的風、一閃而過的景。
又好像是與季燕然共去圍獵,兩人比試誰先捕得猛獸,老太妃偶爾同行,便會煮好冰涼解渴的綠豆水,加上蜂蜜與桂花,等著滿頭大汗的兩個兒子回家,再笑著罵上兩句,催促著快去沐浴。
臉頰有些冰涼,掌心也是濕的,直到胯|下駿馬長嘶一聲頓住腳步,他才猛然回過神,驚魂未定鬆開了被粗糙韁繩磨破的、鮮血淋漓的手。
此時已到一處林地邊緣。
有一灰衣男子正在那裡等他,低頭道:“少爺。”
江淩飛並未下馬,也未說話。
男子將手中火把遞給他。
地上有一處引線。
此時天已經快黑了,火舌在暮色中跳動著,像是不斷變換的、某種巨獸的眼睛。
江淩飛右手微微顫抖,他看著遞上那冒頭的引線,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那名弟子腕上的瓔珞彩繩,與他四歲的、正在等著父親回家的小女兒。
而煙月紗中此時正圈禁著數百人。
數百江湖客,也是數百人的丈夫、妻子、兒女或是兄弟姐妹。
自己理應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也必須想出更好的辦法。
許久之後,江淩飛手下發力,將那火把自風中狠狠一掃,火熄滅了,變成了輕飄飄的煙。
“告訴母親,我另有安排。”江淩飛翻身上馬,“派人去將炸|藥清空。”
“少爺未免太過優柔寡斷。”灰衣男子提醒,“此時放棄,以後怕是再難找到機會。”
“我說了,另有安排。”江淩飛心中煩躁,調轉馬頭想要回到煙月紗,身後卻傳來一句:“為何要這麼做?”
不是灰衣男子的聲音,而是他極熟悉的、熟悉到不用回頭,甚至不用去想,就知道是誰。
季燕然看著他的背影,又重複了一遍:“為何要這麼做?”
灰衣男子也撕下麵具,是雲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