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飯後,天也早就黑透了,整個客棧、整座城,都由喧囂落入寂靜,隻有草中蟲豸伴著月影嗡鳴。
長右的住處在城南,荒僻郊野,高深林木圍住一棟屋宅,牆與頂皆是漆黑色的,門口還立了兩隻怪模怪樣的猙獰石獸,張牙舞爪,眼珠子用漆料塗成血紅,這建築風格與思路,倒是與大年初一時,蕭王殿下親自選的那件寶石大袍有異曲同工之妙——後者是明晃晃將“富貴有錢”纏在腰間,前者是明晃晃將“詛咒嚇人”刷在房上,怎麼看都像是“法術不夠,恐嚇來湊”的江湖老騙子。
季燕然帶著雲倚風,二人悄無聲息落在隱蔽處。房中燈都是熄滅的,細聽時,隻有男子偶爾的打鼾聲,與後院牲畜嚼草的動靜。
雲倚風道:“巫不巫師先不說,地主倒是實打實的地主。”房屋一排扯出十幾二十間,比玉麗城最闊氣的財主還要有錢。牲口也養了不少,十幾頭大肥豬正在哼哼睡著,皮毛黝黑發亮,粗看並無異常。季燕然穿過這腥臊味彌漫的豬圈,打算一間一間房看過去,雲倚風跟在他身後,雪白衣擺隨著動作微微揚起,帶出一股茉莉熏香,一頭黑豬鼻子動了兩下,半夢半醒地睜了睜眼睛,很快就又閉上了。
月光下,那瞳仁竟是血一般的紅。
走廊裡飄著一股子妖異怪香,應當是長右存儲藥材與乾花的地方,再往前走,是一間擺了許多瓶瓶罐罐的藥房,第三間房裡有“嘶嘶”細響,雲倚風自窗縫中看了一眼,一雙碧綠幽幽的眸子,正鬼火般漂浮在半空中,地上還流淌著許多……滿滿一屋子粗細各異的蟒與毒蛇。
季燕然暗自搖頭,剛打算繼續往前走,卻被握住手腕,雲倚風將他按在窗戶前:“看右側。”
右側,有幾根散亂的白色骨頭……人骨,兩條鮮紅小蛇正盤在上頭,吸食著骨髓。
“怪不得百姓人人都怕他,這麼一個血腥殘暴之徒,誰能不怕。”雲倚風道,“光憑這幾截新鮮白骨,就足夠將他捉拿歸案了。”
這時院中恰好刮起一陣風,隔壁房的窗戶沒關好,晃蕩兩下,“砰”一聲撞開了。
一個麵色花花綠綠的人正站在那裡,目光直勾勾瞪著,笑得陰森滲人,風將亂發吹得如黑蛇狂舞。
三更半夜這麼來一遭,雲倚風受驚不淺,幾乎與季燕然同時拔劍出鞘,龍吟飛鸞一左一右架上脖頸,那人卻絲毫反應也無。
……
偶人,還是死人?
雲倚風合劍回鞘,強忍著那股膩人甜味,湊近一觀。
皮膚細膩,上頭還有細細的汗毛,偏又冰冷堅硬,那就應當是……由活人、或者由屍體製成的偶人,臉上用粗劣的脂粉塗抹著,套一條大紅裙,手中還握著紅蓋頭。
雲倚風心“砰砰”狂跳:“配陰魂的?”
“不好說。”季燕然將窗戶重新關好。再查下一處房間時,擔心又冒出這麼一個活靈活現的驚悚偶人,便將雲倚風擋在身後,自己湊近窗戶。
“是什麼?”
“許多桌子,還有許多瓷盅,桌上有一群鮮紅色的大蜘蛛。”
“腹背生有黑紋?那叫秋娘,是一等一的毒蛛,先前吃過不少,口感挺脆,味道酸甜。”
尋常人形容毒蟲,顯然不會說出什麼“味道酸甜”,想起他先前所受那些折磨,季燕然難免心疼,剛欲出言安慰,雲倚風卻又一笑,在他胸口拍了拍:“騙你的,沒吃過,不過鬼刺的確拿這玩意咬過我。秋娘原隻有迷蹤島上才有,現在卻憑空出現在了西南,看來鬼刺當真在野馬部族的老巢裡,沒得跑。”
“先留著此人吧。”季燕然道,“放長線釣大魚,既然頻繁進出瘴氣林,那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又會去碰頭。”
雲倚風點點頭,隨他一道進到蠱室,隨手翻了兩排瓷盅,裡頭還真有不少劇毒蟲蟻,這麼一看,方才倒是錯怪了這棟古怪黑宅——並非徒有其表,而是從裡到外,都一脈相承的詭異驚悚。以及那紅裙偶人臉上滲人的笑,雲門主覺得自己八成要認認真真忘上三百年。
這巫師也算得上“家大業大”,不過並無仆役丫鬟,隻有兩三名小童,擠著住在最偏院。
天快亮時,兩人方才回到客棧。暮成雪已經起床,正坐在桌邊喝茶:“如何?”
“滿宅子的秘密,滿宅子的古怪。”雲倚風道,“有毒有蠱有蛇蟲,有骷髏,還有幾具屍偶。按照那巫師的行動習慣,半月之內,他估摸還要回一趟瘴氣密林,所以我與王爺商議,決定由暮兄去跟蹤他。”
暮成雪:“……”
貂正在桌上,搖頭晃腦,挑點心渣滓裡的肉末吃。
又想起當日那句——
“野馬部族一事解決後,我便再也不同你爭這隻貂。”
殺手冷冷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