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蜈蚣孤身闖入臘木林,細算起來, 已是三十餘年前的事了。當時他僅靠幾個上古傳說, 一張不知真假、破破爛爛的《雀氏古國圖》, 便當真摸進了地宮, 也算是天賦驚人。隻是如今那古國地圖早已不知遺至何處, 地蜈蚣滿臉假笑道:“那也……實在找不到啊,早都忘了, 雲門主不如放了我吧。”
“行啊。”雲倚風輕飄飄一句, “既不願留下幫忙, 那便去官府投案自首, 坐牢吧。”
地蜈蚣聞言炸道:“我那都是盜竊江湖門派——”
“江湖門派也屬大梁子民, 官府自然能管。”雲倚風瞥他一眼,“還是說你想拉著各大門派, 北上造反?”
罪名不要隨便亂扣啊!地蜈蚣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蕭王殿下, 眼淚都要落下來,哀道:“好好好,我留下, 留下便是。”
雲倚風很是滿意, 親自將他帶去隔壁:“暮兄,我給你帶來一個幫手。”
四目相接,四方寂靜。地蜈蚣也是萬沒想到,居然還能再遇到縹緲峰上老熟人。看著暮成雪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心中頓悟,八成也是和自己一樣, 被雲門主強留下的。
得嘞,江湖第一殺手尚且如此,那自己就更無脫身可能了,還是老老實實留在西南,做事吧。
季燕然將一張地圖鋪開在桌上。
雲倚風替他剪亮燈芯:“西南地形圖,王爺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還要看什麼?”
“我在想當年的事。”季燕然道,“三十餘年前,正是西南賣官成風,四野動亂之時。野馬部族也是因為不堪忍受貧苦與剝削,才會隱入深山淪為流匪。”
“我不懂西南局勢。”雲倚風坐在他身邊,“鷓鴣一夜暴富,確實無法解釋,王爺怎麼想?”
季燕然眉頭微皺,猶豫片刻後,方才道:“當初盧將軍平定西南,朝廷曾撥下數十萬白銀,充作軍費,以及用來安置百姓,或許……”
鷓鴣與盧廣原私交甚篤,又驟然就擁有了巨額財富,這的確是最為合理,也最為不合理的一種解釋。合理是指前後因果承接順暢,不合理是指,盧廣原為何要這麼做?傳聞中剛直不阿、愛兵如子的天生戰神,當真會做出私吞國庫這種事嗎?
往事的謎團正在一層一層揭開,可似乎又墜入了更深的雲霧間。雲倚風想了片刻,道:“應當不會吧,先帝為人謹慎細心,即便西南天高皇帝遠,但這麼一大筆銀兩憑空不見了,他如何能覺察不出?更何況後來還有割腕取血救那謝家小姐,明顯仍是看重盧將軍的。”
“我也就隨口一說,你聽聽便是。”季燕然道,“天也快亮了,去睡一陣。”
“明日我便帶人去官府,看看還能不能查到幾十年前剿匪安民的相關記載。”雲倚風合上地圖,“王爺也休息吧,彆將身子熬垮了。”
窗外吹進來幾絲絲的風,倒也涼快。雲倚風靠在床邊,用指尖沾了安神膏,在他太陽穴附近按揉,寬袖輕柔地垂下來,恰好擋住窗外半分光亮。季燕然閉著眼睛,原隻想眯一陣,偏偏身側之人手法太溫柔,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他勞心勞力多日,難得在這一地雞毛裡睡個安穩覺,睜眼竟已到了下午。
親兵正在門外,說是雲門主一早就去了官府,臨走前特意叮囑,誰都不準吵王爺休息,連院子裡的打鳴雞都被捏著嘴抱走了。
玉嬸也端著早飯過來,笑道:“還有這千層玉蓉餅,也是雲門主吩咐要做的,說是王爺最近上火,飲食得清淡,再想吃酸辣也不準。”她穿一身粗布藍衣,爽朗利索,與大梁數千數萬農家大嬸一樣,實在看不出任何異常。但雷三與芙兒失蹤已成事實,季燕然還是多留了幾分心,問道:“雷三夫婦二人,現在應當已經在滇花城中安頓下了,嬸嬸想不想與他們團聚?”
“當然想,但王爺與雲門主待我不薄,現如今城裡正亂,我留在這裡打打雜,哪怕做幾頓飯也是好的。”玉嬸手腳麻利收拾著桌子,“雷三待芙兒不錯,我不擔心他們,也不擔心西南會真的打起來。”
季燕然問:“為何不會打起來,軍隊可都來了。”
“軍隊越多,就越不會打。”玉嬸道,“那野林子裡攏共能藏多少人,看到朝廷的數萬大軍,不說主動投降,至少也該縮著頭不出來才是。”
季燕然笑著說:“嬸嬸倒是看得明白。”
“我雖不識字,不過平日裡就愛聽說書,三十六計都能背。”玉嬸在圍裙上擦擦手,“那我先回廚房了,爐子上還替暮公子燉著湯呐。”
這客棧裡住的人不多,口味卻各不相同,也著實辛苦她,一人要管一群人。季燕然暗想,當務之急便是要找到雷三,才能查明這一切,隻是此時西南正動亂,茫茫如大海撈針,實在難尋。
飯菜雖驗過無毒,但畢竟有了新疑點,所以兩日後,季燕然還是找了個借口,安排近軍將玉嬸與那小嬰兒送去城外村鎮暫住,同時派人密切監視著,一有任何異常,即刻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