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血瞳裡的光定格在杜聖蘭身上,這眼神足以讓冥都最恐怖的陰物感覺到發涼和冒冷汗。
杜聖蘭:“……看我做什麼?”
話是雪花獅子說得,和他有什麼乾係?
陰犬絕不是好糊弄過去的,明明在和杜聖蘭說話,聲音卻讓一旁的雪花獅子不禁打了個冷顫:“你都教了吾兒什麼?”
杜聖蘭神色如常:“自然是給它最好的成長環境。”隨後一一細數道:“我仁義堂有渡劫期坐鎮,哪怕獸車,也是大乘期扛回來的梧桐木所製。”
原先的獸車豪華但品質一般,後來一日無可為出任務碰到琴宗的人,得知運送的是何不鳴的貨物,很有禮貌地打劫了。運回來的梧桐木被顧崖木重新做了鍛煉,現在的獸車品質,足以抵禦一般中等法器的攻擊。
“它還有另外一隻雪花獅子做同伴,也會擬態隨妖獸幼崽一起玩樂。從小就被我培養得有愛心,有擔當有責任感。”
雪花獅子忍不住又捏了捏爪子,這次是害羞的。
隱藏在霧氣中的顧崖木頻頻側目,‘報喜不報憂’這一原則被杜聖蘭發揮得淋漓儘致。
那雙恐怖的血瞳終於從杜聖蘭身上移開,陰犬望著靦腆的雪花獅子,這孩子是被教導得過於良善,未來還需好好磨煉一番。
杜聖蘭麵不改色總結完,視線掃過陰犬,又不動聲色移開。冥都一行比想象中收獲要大,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明白杜青光為什麼一定要支持篡位者。
界源在曆任掌權者體內,兵人效忠掌權者,想要強搶很難。但兵人不會乾預陰犬奪權時進行的廝殺較量,讓那隻名為魘的青眼陰犬成為新一代掌權者,是拿到界源最穩妥的方式。
遠處傳來詭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從高處俯視,其中有幾條小道上,正在自相殘殺的陰物就像是兩個小黃豆之間的博弈,顯得滑稽可笑。
“秩序……”陰犬突然開口。
“開啟黃金時代,冥都將獲得難以估量的怨念,靠著這些怨念修煉咒術,不斷強大是曆代冥都統治者的選擇。”陰犬居高臨下望著廝殺的陰物:“但萬事都有代價,長期浸潤在殺戮中,冥都人隻剩下搏殺的信念。”
他們追求利用詛咒獲得另外一種不滅,如今一切正在逐漸失控。
“冥都,需要新的秩序。”
杜聖蘭的思維具有跟杜青光一脈相承的發散性,短短幾句話讓他意識到另外一件事,這隻陰犬很有可能在隱藏實力。
當初進入幽蘭禁地時,顧崖木立刻生出不詳的預感,竹墨也同樣如此,放任大量修士跟在斬月山的隊伍後麵,準備關鍵時候拿他們當擋箭牌。陰犬堅持讓冥都恢複秩序,說明必然也察覺到了什麼,否則不會和祁子期一樣,再三強調秩序。
陰物不被天地所喜,對天地間的反應變化難免遲鈍,能有這種認知,實力必定非凡。
杜聖蘭垂下的手指無意識屈
了屈,如果它能殺死青眼陰犬,為什麼不早點動手?
餘光無意間瞥到雪花獅子,杜聖蘭喉頭一動,該不會很早以前,這位就計劃著拿親弟弟給兒子當磨刀石?
陰犬和小陰犬說話時,語氣會下意識變得柔和一些:“當年為了送你離開這裡,我傷到了本源。”
雪花獅子睜著大眼睛看他。
“你叔叔最近愈發不老實。”陰犬緩緩道:“你要早日成長起來。”
雪花獅子原本就是很懂事,聽到親爹一副命不久矣的語氣,好像已經看到它垂死的一幕,眼睛濕潤,點了點大腦袋。
“……”杜聖蘭輕咳一聲:“麻煩問一下,哪裡有鬼修?”
誰也不會無緣無故探聽彆人的位置,尤其是在冥都,除非是為了殺人。冥都的鬼修基本都投靠了魘,他們憎惡秩序,反對現任統治者的手段,陰犬自然不會在乎這些東西的生死。
“鬼修居無定所,與其找他們,不如讓他們主動來找你。”
杜聖蘭若有所思。
不再打擾這‘感人肺腑’的父子情,他開始邁步走下高台。
雪花獅子戀戀不舍地望著杜聖蘭的背影,腳下是黑漆漆的冥都,它又是委屈,又是難過大陰犬的傷勢。不過雪花獅子很快想到了一個解決方式,說不定主人也能治愈好父親的傷勢,到那時候它就可以回仁義堂,乾回自己的老本行。
……
黑夜才是冥都真正熱鬨的時候,杜聖蘭借著小陰犬的身份,開始慢悠悠地走動,一路上,沒有遇到幾個陰物送人頭。
“你能從曆練中回來,他們多幾分小心才正常。”
回到樹洞,顧崖木的身影像是霧氣一樣漸漸浮現。
杜聖蘭目光一動,感慨這頭龍果真什麼禁術都有涉獵,原本想先說出有關黃金時代的一切,開口卻有些支吾:“龍鱗……”
“帶著防身吧。”
顧崖木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
硬生生掰扯下一片龍鱗,肯定不會多好受,杜聖蘭輕聲問:“我幫你看看傷口?”
顧崖木沒推拒,到足夠靠近他的位置,才化為一條銀龍。他也沒說傷口在哪裡,杜聖蘭想要翻找一下,奈何龍鱗實在太過堅硬,不是能撥動的。
“你在哪裡取的鱗片?”
顧崖木:“後腰。”
代入等量長度換算,杜聖蘭總算找到一小片暗紅的血痂,他微微皺了下眉:“這種自損身體的事情,以後不要……”
銀龍敷衍地卷了卷尾巴。
杜聖蘭沒繼續往下說,專心治療。純粹的皮肉傷醫治起來較為容易,淬體法加速了複原的過程。
門外有輕微的響動,有些像風,和諧的氣氛被不速之客打斷,顧崖木雖然還是作銀龍狀態貼伏在杜聖蘭膝頭,瞳孔中已經閃過冰冷的殺意。
杜聖蘭這時也已經治療的差不多,輕輕‘嗯’了聲,示意顧崖木可以了。隨後他站起身,變回黑霧狀態,開
門前許了個願,希望來得是鬼修。
拉開門的瞬間,杜聖蘭眼前一亮。
來得兩個‘人’,都沒有影子。有了無臉女童的前例,他現在已經掌握了區分陰物和鬼修間的方法。
陰物是詛咒修過頭了,有的能附身其他東西,有的嗜殺暴躁智商一般,但他們擁有淡淡的影子。鬼修不同,這些東西哪怕站在太陽下,也不會投射出任何陰影。
今晚的月亮還算明亮,訪客在月光下如同光禿禿的枝椏,彆說影子,一開門寒氣撲麵而來。
獵殺者的死確實讓冥都對這位小殿下重新有了認知,鬼修其實並不好杜聖蘭這口,他們更喜歡氣血充足的獵物。夜半來襲,主要是考慮到如果能殺了他,一定能成為魘的頭號功臣。
門一關,內外瞬間隔絕成兩個世界。
杜聖蘭主動關門的動作讓兩名鬼修開始有些不安。不祥的預感很快得到了證實,幾乎是同一時間,顧崖木布置下結界,不但將逃亡之路封死,哪怕屋子裡動靜再大,外麵也聽不見。
鬼修不善言辭,他們一個嘴角開到了耳後根,一個嘴被密實的針腳縫住。裂口的那位好不容易想到些蠱惑的談判之詞,尚未來得及開口,兩張符紙從空中飄來,如附骨之疽,無論他們如何躲閃,最終還是自動黏合在了身前。
顧崖木用了定身符,示意杜聖蘭速戰速決。
杜聖蘭卻是站在原地不動,回憶祁子期那一手移花接木,嘗試從一名鬼修體內抽出詛咒,全部投放到另外一個體內。
第一次毫無意外失敗了。
鬼修麵露痛苦,從前都是他們折磨彆人,哪裡被這麼折磨過。被抽出的詛咒如同一根粗壯的橡皮筋,狠狠回彈到體內,定身符封鎖住行動,這股力量帶來的反衝更大。
連續三次,杜聖蘭逐漸摸索出一些門路。
此刻定身符的作用消退一些,嘴巴奇大的鬼修艱難張口:“求你,給我們個……痛快……”
剛剛琢磨出的那些足夠杜聖蘭消化一陣子,良心回應道:“好。”
話音落下,化作一道閃電。
看到電光,鬼修麵色巨變,頓時後悔了先前所說:“等……”
雷電貫穿身體,一瞬間發出的悶響讓結界跟著扭曲一下,哪怕被千刀萬剮都比雷帶來的痛苦多,以往吞噬的那些生命體得到了淨化解脫,對鬼修而言,卻是一個魂飛魄散的煎熬過程。
兩名鬼修結伴而來,走的時候也是差不多份量的黑灰。
照例有功德金光飛入眉心,重新恢複平靜後,杜聖蘭問顧崖木:“他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
劈之前他好像依稀聽到了什麼。
顧崖木:“不重要了。”
“哦。”
解決完鬼修,後半夜再沒什麼不長眼的東西登門,杜聖蘭終於緩緩講起自己在‘時光’中的經曆,他說話時的語氣如常,完全像是一位旁觀者。但顧崖木仍舊清楚地捕捉到,對方在提及梵海尊者時目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一次性聽到這麼多冗雜的信息,按理該是顧崖木這邊有衝擊,現實卻是他輕歎一口氣,用寬慰的口吻對杜聖蘭道:“不用替祁子期感到惋惜。”
作為見證者,如今又要扮演複述者的橘色,重新將慘烈的過去當作故事道出,顧崖木可以想象到杜聖蘭平靜麵容下的波瀾。
“我知道。”杜聖蘭抿了抿唇。
第二祖曾說不知道天上如何,但他覺得這裡很好。一個修士能遵從本心,安靜果斷地做完每個決定,最後坦然赴死,這種境界已非常人所能企及。
在杜聖蘭看來,這才能稱之為真正的‘得道’。
這一晚,杜聖蘭不止說了祁子期,還在輕聲訴說著那些死在通道口的大能者們:“有個穿粉裙子的小姑娘,頭上戴了七八隻釵子,看得人眼花繚亂,她兄長好像更愛美,穿著繡有暗紋的紅色長袍,自爆前還摸了摸自己的臉……”
杜聖蘭也不知道為什麼說這些,他隻是覺得,這些故事應該要有人知道。
為了守住通道口的秘密,那些戰場上的幸存者們,幾乎銷毀了大部分慘烈的真相,哪怕是祁子期,最後也不過是化為寥寥一筆:戰爭第三年,主身遭重創寂滅。
天亮前的半個時辰,杜聖蘭講述完這一切,陷入漫長的沉默。
他不是替這些亡魂意難平,他覺得不公平,已故者殘念留於塔樓,不忘最後消磨被鎮壓邪魔的力量,始作俑者卻是頭也不回地飛升,得享逍遙自在。
“仙人,真的能長死不死嗎?”許久後,他自言自語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