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崖木:“任何生物,被殺就會死。”
杜聖蘭抬起頭,四目相對目光有了一絲波動:“你說的不錯。”
仙而已,有什麼不能殺的?
腳下的地麵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樹洞內沉重的氣氛跟著被震散了,兩人毫不遲疑飛出樹洞,這次不是鬼修作怪,而是整個冥都都在晃動。
杜聖蘭飛到樹上,俯視周圍動靜時皺眉:“冥都還會地動?”
“從前很少,這一年來比較頻繁。”
聲音是從上方傳來的,且不是熟悉的聲線。杜聖蘭一抬頭,就看那張人臉一樣的樹冠正用密密麻麻的奇怪白絲穩固樹枝和葉片,因為地動白線不時被撕裂,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瓷器出現裂痕。
杜聖蘭骨子裡刻著的教養讓他沒有當麵罵出臟話,連忙飛身落地,表情不是很好:“這樹是活著的。”
顧崖木從出來的瞬間便重新隱沒在稀薄的霧氣中,他離杜聖蘭不遠,幽幽回答說:“這樹無根,它還可以自由移動。”
杜聖蘭嘴角一抽:“之前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怕說出來,你住起來會不適應。”
杜聖蘭語塞。
有幾隻陰物想要趁亂搞個偷襲,不幸被電得灰飛煙滅,杜聖蘭懶得去審問,遇到有攔路者直接下了死手,他總覺得這地動非比尋常,還是找陰犬詢問一下較好。
杜聖蘭首先來到
血色石碑,沒看到陰犬的蹤影,猶豫了一下,朝昨日去過的濃霧深處跑去,跑著跑著聽到了牛叫聲。
杜聖蘭偏過頭一看,竟然是牧童。
對方看到他似乎也有幾分詫異,牧童活了這麼久,見識要更多,他的判斷和杜聖蘭一致,認為陰犬藏拙,實際比那個篡位者要強大。有個強大的後盾,沒有意外未來冥都就是小陰犬的,聽說小陰犬被送去外界教養,純良的像是一張白紙。
牧童考慮要不要打好關係,日後還能利用一番,望著在黑霧中奮力奔跑的小黑霧:“我送你?”
“好。”杜聖蘭沒有拒絕,昨晚有大陰犬開路,他沒有感覺。此刻沒有紙人開道,越往前走越是有些艱難。
“我不太喜歡和彆人同乘一個坐騎。”杜聖蘭:“你能下來嗎?”
牧童嘴角的笑容一僵。
下來了他去哪裡?
杜聖蘭都替牧童想好了:“你幫我牽著牛。”
“……”
如果時光能倒流,牧童一定會打死不久前發出邀請的自己。
杜聖蘭坐在老黃牛上,問:“你是不是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在焚城時嘴角就一直勾著。”
牧童:“有個禍害可能要死了。”
“哦?”
牧童沒有說得太明白,一副就要夢想成真的樣子。他開始琢磨杜聖蘭這次會先去劈誰,杜家才有人在突破中死亡,胥洲一定會優先選在安武城附近布陣,牧童清楚杜聖蘭和杜家的恩怨,對方一旦劈人,也會優先選擇安武城。
這不就巧了嗎?
牧童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忍不住開始試著感應杜聖蘭的位置。他拍了拍手鼓,閉上眼凝神不到三秒,猛地睜開。
重新拍了拍手鼓,繼續閉眼,這次不到一秒,就又再次睜開。
氣息定位出錯了?
這不可能……牧童笑容淡去,杜聖蘭和手鼓做了交易,沒理由會定位錯誤。不信邪地又試了一次,答案和前幾次一模一樣:氣息定位的結果,顯示對方就在自己身邊。
牧童僵硬著脖子,提前木偶一般慢慢扭過頭。老黃牛上,小小的黑團子正笑眯眯問他:“你還沒說,是哪個禍害要死了啊?”
天真無邪的語氣飄散在黑霧中,醞釀出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恐怖。
牧童幾次嘗試張了張口,最後幾乎是把這輩子的臟話都罵了出來——
“我,日,你,大,爺!”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恨不得食肉寢皮。
杜聖蘭也不在乎,對方能定位到自己的存在,他從來不覺得能瞞過牧童多久。騎著老黃牛,杜聖蘭目光放空:“原來這就是當牧童的感覺。”
斜眼瞄過去:“對了,手鼓能借我玩一下嗎?”
也好早日熟悉一下未來的工作。
牧童強行冷靜下來,有一瞬間已經腦補出杜聖蘭假扮小陰犬被發現,在冥都遭遇千刀萬剮的畫麵,可惜很快理智就讓這個念頭消散。陰犬不至於被這種
伎倆瞞過,他還記得來的路上,杜聖蘭的尾巴一會兒是狗,一會兒是耗子。
“不止是陰犬……”牧童眼神一寒:“紙麵人臉也知道你的身份,對不對?”
杜聖蘭笑而不語。
牧童深吸一口氣:“從我的牛上滾下來。”
杜聖蘭忽然道:“看路。”
牧童要強行拉拽的時候,突然感知到什麼,麵上的憤憤之色不見,前方路段站著十餘名紙麵人臉,身上散發的氣息很獨特,和常跟在陰犬身邊的那批不同。他眯了眯眼:“見過嗎?”
杜聖蘭搖頭,也暗暗生出警惕。
這一片地界沒有陰物,杜聖蘭索性不再偽裝,變回人類狀態同時召喚出佩劍。
“想必他們身份不凡。”他從老黃牛身上下來,壓低聲音道:“見到你都沒有喊‘恭迎冥子’。”
“……”
牧童心中才平息的火焰,輕易又被三言兩語勾起。
氣氛更加僵硬前,杜聖蘭看到了兵人,後者從濃霧最深處走來,對紙麵人臉傳話:“王同意他們入內。”
紙麵人臉這才退下。
杜聖蘭和牧童跟在兵人後麵,他不清楚顧崖木有沒有跟上,隻能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一連穿過兩道門,前方似乎矗立著一棟建築。這建築很古怪,是扭曲的。每多看一眼,眼睛便會滋生強烈的困意,看多了困意甚至會變成癢意,好像有蟲子在眸中爬行。
杜聖蘭閉上眼,手扶在老黃牛身上前進。
不知過去多久,老黃牛停下步伐,杜聖蘭睜開眼,麵前是一間沒有窗戶的空間,左右兩排坐著共十二人。
他們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沒有區彆,杜聖蘭見過的冥都人,幾乎能用奇形怪狀形容,唯獨這十二人,竟還保留這血肉之軀,證明咒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恐怖境界。
雪花獅子也在,它站在陰犬旁邊,竭儘全力不暈過去。
杜聖蘭和牧童的到來沒有引來任何側目,仿佛在這些人眼中,他們就像是空氣。
左手邊最前麵的耄耋老者沉聲開口:“大千世界像是一個蜂巢,冥都為通道,誰都想借道而行。王,您口中的秩序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
陰犬並未立刻反駁,杜聖蘭猜測這十二人身份非凡,恐怕是冥都真正的高層。
右邊第三位長相陰柔的男人說話如毒蛇嘶鳴:“話也彆說得太滿,冥都的位置時刻都在偏移變化,通常而言,外敵攻入前就已經脫離險境。”
“無用的僥幸心理。”背著把斧頭的女子冷哼一聲:“我建議開啟黃金時代,根據以往經驗,隻要是我們主動開啟的,侵入者的實力都還算可控。”
“我也同意,每次黃金時代過後,冥都的實力都能大幅提升,實力才是我們唯一的依仗。”
待他們一一發表過建議,陰犬才緩緩開口:“冥都需要秩序。”
耄耋老者地位似乎最高,當即反駁:“冥都的本質是通道,注定要成為開啟殺戮的鑰匙。”
“我,我認為……”雪花獅子弱弱地開口。
聽著打顫的語調,耄耋老者冷笑:“小殿下還是先學會怎麼說話比較好。”
雪花獅子沉默地垂下大腦袋。
陰犬瞥了眼老者,血瞳色澤加深。杜聖蘭見狀更是神情一厲,在老者話音未落下前,當即寒聲開口:“我看老人家還是回到家裡修養比較好。”
他一開口,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耄耋老者掀起眼皮,下一刻蛛網一樣的黑線鋪天蓋地朝杜聖蘭飛來。
“斬月——”
完美的劍光閃過,蛛網如山川崩裂,落地時化成黏膩的塊狀物體,瘋狂蠕動。杜聖蘭持劍而立,知道單憑這把劍沒有說服力,他收劍的同時躲開爬來的神秘生物,腳尖在柱子上輕輕一點,飛至半空中。
一把如冰霜覆蓋的長弓對準老者,杜聖蘭勾弦的瞬間,銀白色的箭矢無中生有,伴隨電光繚繞,這一次老者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說話,”杜聖蘭瞥了眼雪花獅子,“說什麼都行。”
有人撐腰,雪花獅子終於重新開口,這一次聲音也微微大了一些:“我,我想說……紙人教會了我一些關於冥都的知識,說陰犬能吞噬一切,還說很久以前連月亮都吃過,那可以……可以把通道吃了。”
大家煩惱冥都是通道,吃了不就行了?
雪花獅子越想越覺得可行,沒了通道,外敵內鬼都無法借道,它帶領冥都子民去仁義堂過好日子。
雪花獅子期待地看著在場諸位。
杜聖蘭拉弦的手險些不小心鬆開,將箭射出去。
這一瞬間的氣氛,要比剛剛他出聲冒犯老者時,安靜地更加讓人害怕。
死寂中,站在陰暗處的兵人抬起了眼,數千年來他都沒有發表過自己的意見,此刻平靜無波的眼神望向上座的陰犬,緩緩道:“再要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