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說她會儘早離開這個家的。”芬妮苦惱不已,“可是她能嫁人,我就隻有考上中專這一條出路。”
然而中專哪裡有這麼好考,去年整個港鎮初中就沒有一個考上中專的,連中師也沒有。
上高中的話,還要再讀三年,能考上大學的照樣是少數。
今年他們村上的那個,不是連預考都沒過嘛。
林蕊同情地看著芬妮,她才十四歲啊,居然要考慮這麼多問題嗎?
上輩子,十四歲的自己在做什麼?噢,也是初三。
不過對於當時的她來說,初不初三一回事。反正她有武術特長,肯定能進重點中學。
至於中考的時候,剛好他家樓上的學霸小哥哥跟她一個考場,還是她斜前桌。
關鍵時刻,小哥哥非常夠意思,把字寫的鬥大,正好便宜了她左右2.0的好視力。
林蕊下意識地要雙手撐下巴,手都快碰到臉了,她突然間反應過來手上臟,又趕緊放下。
“行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想再多都沒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嘛。”
芬妮重重地歎了口氣,神色認真:“蕊蕊,我不想的話,沒人會替我想。”
林蕊愣住了,突然間意識到,芬妮說的可能是事實。
如果上輩子她考不上重點高中,她媽肯定會想辦法找人交讚助費把她給塞進去的。
即使到了這輩子,她上完初中就工作,那也是她乾爺爺把她安排進河校當打字員。
而她擁有的這些條件,芬妮都沒有。
林蕊老實地點點頭:“那你好好考慮一下,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源自於親人長輩的饋贈,她不能拿彆人的東西做人情。
芬妮靠在竹椅背上,輕輕地問自己的朋友:“你爸媽吵架嗎?肯定不吵。如果一天到晚要吵架,為什麼還要結婚當夫妻呢?”
這個問題,林蕊同樣沒有辦法回答。
她這輩子的確沒看到林父林母吵架,可也因為她穿過來時間不久,而父母還恰好都去外地出差半個月來月。
有可能他們吵架的時候,她沒趕上。
至於上輩子,她母親跟生父在她五歲時就離婚了。之前父母到底是怎麼相處的,她哪裡還記得。
她的成長史中,其實父親的角色始終都是缺失的。
就算後來母親再婚了,那位溫文爾雅又富有生活情趣的後爸對她而言,也更加像是位朋友。
林蕊老實地搖搖頭:“我沒看過他們吵架。”
芬妮肯定地點頭:“他們一定不會吵的,他們都脾氣這麼好。”
況且貧賤夫妻才百事哀,像鄭雲嬢嬢跟姑爹這樣的國企職工,端的是鐵飯碗,吃的是國家糧,又有什麼好吵的呢。
林蕊唯有保持沉默。
日影變換,放假的時間總是特彆短。
吃過晚飯,林家夫妻帶著老人給他們準備的大包小包各種鹹菜乾菜還有蔬菜去鎮上坐公交車。
林蕊大力跟窗外的舅舅一家人揮手道彆,扯著嗓子喊:“下個禮拜我回來割稻子啊。”
舅媽笑得厲害,拉著兒子一塊兒喊:“好,我們等你!”
林蕊轉過頭,沒頭沒腦地問她媽:“你跟爸吵架嗎?會不會覺得過不下去了?”
林母哭笑不得,摟著女兒歎氣:“我們蕊蕊哦,什麼時候才能長成大姑娘呢。”
吵,當然吵,天底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
隻不過他們家住的是筒子樓,隻要一吵架,整棟樓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是同事熟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哪有不過來勸架的道理。
完了第二天再去上班,全廠都知道你們兩口子昨天吵架了。就連廠裡的領導都要捧著茶杯過來,明裡暗裡地提醒兩句,要互相尊重互相包容。
“你說這架吵得還有意思嗎?”林母無奈。
這哪裡是兩口子吵架,簡直就是上電視直播給全廠的人看。他們兩口子好歹也算知識分子啊,總要點兒假清高的臉麵,哪裡扯的破。
林母歎氣:“所以你跟你姐出生後,我更懶得跟你爸吵了。每次我想動刀的時候,我都想啊,不行,我倆女兒還這麼小呢。”
萬一她一刀下去沒控製住,她家鑫鑫跟蕊蕊可怎麼辦?算了,忍忍就這麼湊合著過。
林蕊靠在她媽懷裡,笑得渾身顫抖。
她想到了那句話,她也不記得到底是誰說的。
大意是,婚姻就是過不下去了想去□□,結果路上碰到對方愛吃的菜,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等到吃完飯菜洗碗的時候,突然間又想起來,不行,還得買把槍。
林母摸著女兒的腦袋:“父母兄弟姐妹還要吵吵嚷嚷,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呢,何況是夫妻。有句古詩說,至親至疏夫妻,不是沒有道理。”
“我覺得,芬妮爸媽最大的矛盾在於錢。”林蕊一本正經地分析,“桂芬嬸嬸深陷在沒錢的苦惱中,而根生叔叔沒辦法解決她的困難。”
要是有錢的話,即使桂芬嬸嬸沒有奶水,也可以給寶生喂嬰兒配方奶啊,哪裡還會這樣痛苦。
林母又好氣又好笑:“咱們回外婆家的路上怎麼說的?回去吃兩頓飯,你就又鑽進錢眼裡頭翻筋鬥了?”
林蕊一本正經:“那當然。你看要跟根生叔叔家有錢請個月……保姆,幫桂芬嬸嬸做家務照顧孩子的話,桂芬嬸嬸還至於累出病嘛。對了,媽,桂芬嬸嬸怎麼樣?”
“我也說不來。”林母搖搖頭,“我能做的就是寬慰她,可她能不能聽進去,我雞不知道了。”
女兒話糙理不糙,雖然滿嘴都是錢,可也算說到根生家的實際困難上頭了。
桂芬原本就是要強的個性,現在村裡頭大家日子漸漸富餘起來,她家不僅原地踏步,還一朝回到解放前,她能不著急麼。
林母歎氣:“就看她自己能不能轉過這個彎兒了。人啊,千萬不要總是跟人比。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就是她,當年一塊兒從醫專畢業的同學,還不是各有各的際遇。
同窗中,現在有人是婦幼保健院的院長,也有人在醫科大學裡頭當教授,更有人一路高升去了衛生部黨領導。
要跟他們比起來,林母能慪到躺在床上三天下不了床。
“可又怎麼樣呢?一個人能吃多少飯,能睡多少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總是計較還不得氣死自己。”
林蕊深以為然:“對,我就是這麼想的。你看我,就從來不跟彆人比成績。”
比個屁啊,有什麼好比的。要真比的話,她上輩子就是被學霸從小碾壓到大的命,可不也沒耽誤她吃嘛嘛香麼。
林母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你學成這樣,你還有理了?對了,你們這次數學單元測驗你考了多少分?試卷發下來了,我知道。”
這就是在職工子弟學校上學最大的弊端。你所有的同學都是你父母同事的孩子,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分分鐘都會變成己方陣營的叛徒。
“哎喲,媽,外婆給我們帶回家的都是什麼啊?這個酸豇豆跟酸豆角都好吃。還有這個醬,鮮的很。”
林母瞪眼,揪著女兒的耳朵下車:“你少給我打馬虎眼,趕緊老實交代考了多少分。”
林蕊疼得“嗷嗷”直叫,連連向她爹求救:“爸,救命啊,媽要揪下我耳朵了。”
可惜比起小女兒,林工明顯跟自己的老婆鄭大夫比較熟,他毫不猶豫地站在熟人這邊,還順帶著落井下石:“蕊蕊,你就老實告訴你媽。放心,你媽承受的住。”
林蕊帶著哭腔,可是她承受不住啊。
她還是覺得做人孝順點兒比較好,就不要拿考試成績刺激無辜的父母了。
遠遠的,傳來一陣笑聲。
林母下意識地抬起頭,感覺又在外頭丟人了。待看清楚笑的人,她驚訝道:“小孫,你怎麼在這兒?吃過飯沒有?”
林蕊趁機掙脫她媽的魔爪,躲多邊上,好奇地看著正在路燈下抽煙的孫澤。
哦不,是孫澤跟他的同伴,他身邊還站著位看上去比孫澤要大上七八歲的男人,穿這件周潤發同款風衣。
坐在輪椅上的孫澤趕緊掐掉手上的香煙,對著林母笑得桃花眼上翹:“吃過了,謝謝阿姨。沒事兒,我跟我表哥逛到附近,在這待了會兒。”
他笑眯眯地看向林蕊,“我們蕊蕊今天吃了什麼好吃的?感覺小臉又圓了點兒啊。”
林蕊苦大仇深地瞪著他,少年,注意你說話的口氣。
眼前的這位姑娘正值豆蔻年華,不是四歲的小姑娘。你這樣子講話有耍流氓的嫌疑。
然而這個世界的人似乎集體忽視掉了這一點,林家爸媽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林父更加主動邀請兩人:“要不要到家裡喝口水?剛好蕊蕊外婆準備了不少醬跟茄子乾。老太說孫教授挺喜歡吃的。還有菱角,蕊蕊今天剛去河裡頭摘的。”
他的目光落在孫澤腳上,又笑著拍了下頭表達歉意,“噢,我都忘了,你腳還沒好。”
上四樓實在艱難。
林父直接解開蛇皮口袋,從裡頭拿出一塑料袋菜乾跟一瓶醬,遞過去:“既然腳不方便,就早點回家休息。”
“沒事兒。”孫澤笑眯眯地接過吃食,交給自己的表哥。
長風衣表哥點頭謝過,然後衝口袋裡頭摸出一把巧克力糖,笑容滿麵地看向林蕊:“來,蕊蕊是,哥哥請你吃巧克力。”
林蕊本能地往她媽身後縮,警覺地瞪著陌生人。
這個世界的大人們都喜歡用糖拐騙小孩嗎?怎麼誰見到她都先給把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