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見勢不妙,趕緊開了燈,大聲回答:“爸,是我。”
林建明放下棍子,狐疑地看著女兒:“你怎麼跑你周阿姨家了?”
“我……我是來拿泡椒鳳爪的。”林蕊眼睛瞥到玻璃壇子,靈機一動,“孫哥那邊貨不夠了,讓我們回來拿。”
現在林家夫妻哪還有心思管小女兒的生意。林母擺擺手,示意他倆路上小心點兒就行。
林蕊追著手裡頭捧著泡椒壇子的蘇木,好奇道:“你聽懂我爸媽說什麼了嗎?”
什麼這個那個,太原、安徽、上海來著,占國家什麼便宜了?
就她爸媽那個性,國家多發了他們一塊錢獎金,他們都得退回頭。
上海物價降了?東西得打八折銷售?她就是電器價格以後肯定會崩盤,都是虛熱,也不看看老百姓的實際購買力。
蘇木也同樣一臉茫然。
嬢嬢跟姑爹說話聲音太低了,而且斷斷續續的。
他跟蕊蕊都差點兒鑿牆了,也隻聽了一鱗半爪。
“應該是掙錢。”蘇木分析,“上海消息靈通,說不定姑爹是發現了掙錢的新門路。”
林蕊翻白眼:“廢話,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怎麼掙錢!”
蘇木相當老實:“那我就不知道了。”
林蕊瞪眼,嘁!白土生土長的八十年代人,一點兒用都派不上。
兩人一路討論著走到解放公園門口,抬眼就瞧見孫澤笑得跟朵太陽花似的,搖曳生姿,閃瞎人的眼。
“雞爪美容養顏知道的?那個對皮膚好啊。”他笑眯眯地看著對麵兩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忽而壓低了聲音,“就像你們一樣。”
倆姑娘立刻臉紅得堪比旁邊餛飩攤子上的爐火,笑著嬌嗔:“你這人真討厭。”
兩塊錢的泡椒鳳爪賣出去之後,孫大少摸摸臉,感覺自己又滄桑了一些。
虎落平陽被犬欺,想他孫澤居然也有天淪落到為了兩塊錢對姑娘賠笑的地步了。
狐假虎威的小狗跑過去豎起大拇指,雙眼亮晶晶:“好,不錯!再接再厲,把這壇子也賣掉!”
孫澤要跳腳,他這麼豁出老臉各種推銷,不就是想早點兒賣完好收攤子約姑娘看電影去嘛。
“哎喲,你什麼電影沒看過?江州電影院的片子還能入您的法眼?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看內部電影。”
孫澤立刻眯起了眼睛,伸手要點她的腦門兒:“我們蕊蕊連內部電影都知道啦?哎呀,真是一不留神,小孩子都長成大人了。哪個王八蛋帶你看的?”
他突然間變了臉色要捋袖子,“老子揍不死他!”
前兩年還發生過男的拿《少女.之心》手抄本誘騙小姑娘,糟蹋了人家的事情。
現在科學發達了,社會開放了,內部電影變成騙人道具了。
媽的,還是嚴打槍斃的太少,再崩一串子看他們還敢不敢。
林蕊目瞪口呆,覺得從孫澤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怪怪的。
這個算不算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她有點兒混亂。
“沒有,我沒看過。”林蕊趕緊消除孫澤的假想敵。
她老懷疑這家夥真會跳出去揍人。
孫澤的臉色並沒有好多少,仍舊表情嚴肅:“不許看,知道不?要是你敢看被我知道了,我保準第一個告訴你媽,讓她把你吊起來打!”
林蕊囧囧有神,總覺得自己跑錯了片場,畫風不對。
“管好了她,知道不?”孫澤當家大哥的派頭上癮,伸手點著蘇木的腦袋,惡狠狠地威脅,“她要是有什麼,我第一個找你算賬。”
少女頓時雙眼放光。
年輕人,好眼力,果然還是旁觀者清,一眼就發現旁邊的這位少年對他的小青梅很有意思。
蘇木丁點兒都不領情,毫不客氣地懟回頭:“關你什麼事兒啊,蕊蕊跟你沒關係。”
孫澤冷笑著捋起袖子:“那哥哥讓你看看到底有沒有關係。”
林蕊嚇得捂嘴,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哎呀,他倆為了她打起來,她豈不是成了紅顏禍水。為啥想想還有點兒小興奮?
蘇木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有客人過來了。”
林蕊立刻抬起臉,以標準的二度微笑,熱情地大聲招呼客人:“嘗一嘗,瞧一瞧,泡椒鳳爪好味道。無防腐無添加,營養美味停不下。”
臉上戴著大口罩的中年女人盯著玻璃壇子一個勁兒猛瞧:“你這雞爪子怎麼賣?”
林蕊拿牙簽戳了一小塊泡椒鳳爪遞過去,笑容滿麵:“一毛錢一根,您嘗嘗,保準您買了不吃虧,買了不後悔。”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就響起個男人的驚呼:“敏敏,尿了,小寶要尿了。”
嗬,一看就是喪偶式帶娃的典型家庭。娃的爹連孩子尿了都不知道如何處理。
林蕊懷著相當微妙的情緒,諷刺地抬起眼,然後驚恐地捂住了嘴巴。
老李!手足無措抱著娃在邊上呼喚妻子的中年男人是他們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老李!
四目相對,林蕊默默地收回給師母推銷泡椒鳳爪的手,虛虛地朝班主任揮揮手:“嘿嘿,李老師好,您還親自逛夜市啊。”
那個,她現在說自己隻是路過,學雷鋒做好事幫助腿腳不便的殘疾人,老李能相信嗎?
作者有話要說: 老李:你看我像個傻子嗎?
現在看來很不可思議,但當年信息的確非常不暢。赫赫有名的楊百萬利用異地差價倒賣國庫券掙到第一桶金的時候,當時主政上海的朱鎔基還特地批示:“楊百萬搞得比證券公司還好,查一查我們製度上有什麼漏洞。”
楊百萬炒國庫券的事情,大致如下自述:
我是1988年2月28日辭職的,響應政府號召,自謀職業。開始我並沒想到要做國庫券買賣。我看到《新民晚報》上一篇報道,說溫州實行利率開放,利息可以高到13%。我就給中國人民銀行溫州市分行寫了一封信,問上海報紙登的是否確有其事。人行溫州市分行回了一封信,蓋著公章,答複確有其事。我就想鈔票不存在上海了,存到溫州去。當時利率溫州實際上高達16%-18%,上海隻有5.4%,我有2萬元本錢,每年利息就是3000多元。我辭職時每月工資68元,一年也就800元多。我想這樣不就可以不要上班了嘛。當時想法其實就是這麼簡單。到溫州去的船票剛買好,上海報紙又登了消息,說上海要開放國債交易。我是讀過《子夜》的,曉得這裡麵肯定會有“花頭”,所以4月21日開市第一天一早就去了。彆人都不敢買,我買進。結果下午老百姓明白了,開始有人搶著買進。銀行利率每年5.4%,國庫券三年期,年利率超過15%,為啥不買?結果價格立刻上衝,衝到110元以上,我就拋掉。
很快,我發現全國8個試點城市的國庫券差價很大,而中國人民銀行卻禁止金融機構之間流通國庫券。於是,我又開始做國庫券異地買賣。可以講,國庫券異地交易是我開創的。我沒日沒夜地乘火車在全國跑。差價可以大到每百元國庫券超過10元,利很厚。啥地方窮,啥地方就更便宜。最早國庫券是攤派的,老百姓拿在手裡急於兌現,打八折80元拋售給銀行,而銀行缺乏資金,啟動資金隻有十幾萬元,一下子就用完了。我帶著現金去買進,當地銀行把我當救星一樣。銀行給我的價錢是九折,90元,到上海差價起碼十幾元。靠這2萬多元,出去一趟起碼幾千元進帳,本錢快速膨脹。其實當時□□有文件,國庫券不得低於麵值買賣,上海執行政策最好,從來沒有低於麵值。我就以100多元拋給上海的銀行。我實際上賺的就是這個政策的錢。那時我日日夜夜全國各地跑,現在麵孔這麼黑,就是那時曬黑的。
後來我進出都是上百萬元了。銀行開始注意我了,內部有爭論。第一,這種行為是否屬於經營金融。國家有規定,個人不得經營金融。第二,算不算投機倒把。我就到中國人民銀行去“人民來訪”。接待人問我啥事。我說我有些金融法規搞不清爽,想主動接受黨和政府的教育。我填了一張人民來訪單子。他吃驚地說:“你就是楊懷定?我們早就注意你了。你怎麼會有那麼多國庫券呢?”我說:“我今天來就是想問這件事。我可以買賣國庫券嗎?”他說:“你看呢?”我說:“我看是可以的。”他問我你有什麼依據?我說有。我從口袋裡拿出一份《金融時報》。當時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是李貴鮮。我說:“你們行長在報上講,歡迎公民隨時隨地買進國庫券,隨時隨地賣出。我看不到文件,但你們行長講了,如果有錯是你們行長錯。”他不能說他們行長錯,不知如何回答,隻好說:“反正我們現在沒有文件。”我說:“沒有文件,那我就可以做呀。法律不禁止的,我就可以做呀。”就此觀點,我後來還在報上發表過文章。
後來有一位官員對我說:“原來我們想讓老百姓買賣國庫券以搞活市場,沒想到你利用這點來做生意。”我說:“我是合法的,我是投資者。我買進時,並沒想要賣掉(其實是想的,就是為了要賣掉嘛),但是我突然之間要用鈔票了。你管我是拿了一夜還是兩夜呀。這也符合‘隨時隨地買進,隨時隨地賣出’的原則呀。”當時還有人認為,楊懷定把上海的大量現金帶到外地去了(當時銀行內部現金是條塊分割的),上海現金減少了。我說:“你們沒有看到,我把外地的利息都帶到上海來了呀。”(我把有關的報紙、文件都保存下來了,當時怕“反攻倒算”嘛。)
這樣做了一段時間國庫券,心裡還是有點害怕,怕政策變,也怕大筆現金帶在身邊不安全。當時個人沒有本票,隻有現金。我稱過,一萬元10元鈔票是0.6公斤。我帶50萬元出去,就是30公斤。我就跑到公安局去,說現在改革開放了,我要從事國庫券交易,能否請保安人員。後來上海《解放日報》社會新聞欄目上登過消息:上海出現第一例私人聘請公安人員當保安。我其實還有一個想法:中國人民銀行如果認為我不合法,那麼現在公安人員跟著我,我怎麼做買賣的他們都看得見,有事你們可以去問公安局。
那時社會治安還是蠻好的。但那時大家都沒見過大錢,你帶著100萬元現金,彆人都會懷疑你非偷即搶,那時也不像現在這樣講法治,先把你拘留下來再說。有一次在火車站檢查安全品,檢查人員要我打開包。我說:“我不能打開,要打開到你們辦公室去打開,我怕被歹人看見要跟牢我。”檢查人員很惱火,他們從未碰到如此不買賬的人。走進辦公室,我打開包說:“都是鈔票,可以帶嗎?絕對不是危險品。在外麵不給你看,是考慮人身安全。”同時,我立刻把幾包香煙摜過去。他們也很重視,馬上通知乘警,請他們保護我的安全。就是這件事促使我萌發請公安人員的念頭。以後我出門,保安人員開好執行公務的證明,還帶著槍,一路免檢,通行無阻,少了許多麻煩。到了外地銀行,銀行認為我正規,願意把國庫券賣給我。
1989年,我又跑到稅務局。當時有關部門認為有幾種人賺錢最多,我的名字排在第四位:上海市民楊懷定,利用國債買賣獲取暴利。我馬上跑到稅務局谘詢是否要交稅。稅務局的同誌講,我們早知道你了,並且表揚我主動上門報稅。當時的背景是,個體老板都不大肯交稅。報紙後來登了消息:上海市民楊懷定主動報稅。根據國庫券條例,國庫券是免稅的,我買賣國庫券也就不用交稅了。
到中國人民銀行谘詢、請公安人員做保安、到稅務局報稅,就是這三件事讓我出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