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淵?
虞意打量著他的神態, 遲疑道:“你是,薛明淵嗎?”
眼前的人眼神微動,臉上神情便如春風拂開的花蕾, 燦然笑道:“你還記得我。”
他的笑很好看,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說出這句話時,明明沒有過分雀躍激動的語氣,是十分平靜和溫柔的聲線,卻從他吐出的每一個字的音調裡,似乎都能感覺到他的開心和驚喜。
分明是同一個人, 同樣的五官輪廓, 可此時此刻落在虞意眼中,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味道。
偏生他臉上還留有薛沉景的淚痕, 臉側和下巴上還沾著薛沉景的血,仰臉看向她時,眼角眉梢還殘留著些許未退散乾淨的可憐。
青色的焰光突然晃蕩起來, 使得光影也在那一張臉上不住變幻。
虞意猛然閉了下眼, 目光從他臉上遊離開,看向自己搖曳不休的劍火, 努力定了定神, 那一叢青色的焰火才重又靜止下來。
薛明淵眼中含笑, 體貼地沒有提及她劍火的波動,眼睫往下略垂, 往她脖頸上看了一眼, 說道:“抱歉, 沉景是不是傷到你了?”
麵對薛明淵, 虞意多少有些拘謹, 退離開幾步才回道:“沒。”
“那就好。”薛明淵小鬆一口氣,張嘴正欲說話,房門外突然傳來劇烈的叩門聲,虞意布在房中的劍光屏障也跟著顫動。
兩人同時一凜,朝門口望去,薛明淵站起身來,走上前兩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虞意半擋在了身後,問道:“何人敲門?”
外麵的人粗聲粗氣道:“鄞州城巡衛,有妖魔混進城內,現對此地進行排查,請立刻開門。”
虞意聞言,朝窗邊走去幾步半推開窗,窗外,這一片區的燈光都重新變得明亮,夜幕之下能看到閃爍的結界光芒,將附近的幾個街區都封在了結界內。
這一片區正是門神將先前徘徊尋覓魔息的範圍。
虞意心知不妙,回頭問道:“你要想個辦法躲起來嗎?”
薛明淵搖頭,施法從她房間裡卷來燈盞點亮,放到牆邊還勉強完整的桌案上,朗聲向外應道:“稍等片刻。”
隨後,他走過來,俯下身放了一雙鞋到她腳邊。那雙鞋白麵錦緞,上麵繡著淺粉色的桃花,是虞意放在自己屋內腳凳上的繡花鞋。
他直起身隨手扯下一件衣架上的外袍給她披上,攏了攏衣領,將她脖子上被觸手吸出的痕跡掩住,低聲道:“沒關係,你穿上鞋,先回你屋裡穿好衣裳,收回青竹劍,我去開門。”
虞意看著他一係列從容不迫的動作,直到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起床時,身上隻穿著單薄的內衫,耳根隱隱發熱。
他看上去很有把握能夠瞞天過海,虞意便點點頭,抬手捏住外袍領口,見他要轉身去開門,連忙提醒道:“你擦一下臉。”
屋子裡被薛沉景的觸手搞得亂七八糟,薛明淵左右看了看,沒能找到擦臉的毛巾一類。虞意隻得從衣袍下探出手指,掐了一個清潔術輕輕點在他臉上。
靈力宛如一縷清泉從他臉麵上滌過,薛明淵配合地閉上眼,嘴角不自覺往上翹,笑中帶著全然的信任。
清潔術將他臉上的淚痕和血跡都消除乾淨,薛明淵重新睜開的眼睛也清澈乾淨得如一麵湖,謝道:“多謝。”他頓了下,試探性地喊道,“主人?我也需要這樣叫你麼?”
虞意的心臟猛烈地鼓動兩下,險些從嗓子眼跳出來,不知為何,當“主人”這兩個字從薛明淵嘴裡吐出來時,就讓她這般羞恥。
她麵紅耳赤地擺手道:“不用不用!你彆這樣叫我。”
薛明淵撲哧笑出聲,還想說點什麼,外麵響起更重的敲門聲,警告道:“客棧內外都有修士把守,彆耍花
樣,再不開門我們可要破門了。”
虞意皺了下眉,轉眸瞥了一眼塌了大洞的牆,外麵人催那麼急,她也沒法回去換衣服,乾脆取了床榻邊的腰帶係上,直接將就穿著他的外袍。
薛明淵見她這麼穿倒也整齊,於是轉身邊走邊重新綁了發,飛快整理好衣襟,在外麵人強行破門前,打開了房門。
明亮的燈光一下傾瀉進屋內,薛明淵往後退到虞意身邊,讓巡防的人進來。來的除了巡衛官兵,還有修士。
虞意視線從薛明淵肩側看出去,看到官兵後麵的裴驚潮時,兩個人都愣了愣。
鄞州歸屬於照花宮轄地內,來巡查的修士也該是照花宮人才對,虞意是沒想到裴驚潮什麼時候還負責起了鄞州城的巡衛事務。
而裴驚潮怔愣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竟住在同一個房間裡。虞意身上穿著的外袍顯然是男子款式,另一人更是隻穿著中衣。
他們耽擱了這許久時間才開門,實在讓人難以不去想象,他們在屋中時是在做什麼。
裴驚潮垂在袖中的雙手驀地握緊,他的目光一直隻緊緊鎖定在虞意身上,眼中隻有她長發披散,身上裹著彆的男人的衣袍的模樣,一時倒沒有注意到屋內滿地的狼藉。
直到巡衛的士官滿是懷疑地質問道:“你們這屋裡是怎麼回事?”
屋子裡的擺置桌椅全都亂七八糟地躺在牆角,地麵上散布著五六處被銳器穿透過後的裂痕。
最嚴重的還是右側一麵牆壁,垮塌出了一個大洞,幾乎連通另一間屋子。
薛明淵亦感覺到了裴驚潮那冒犯的眼神,他往右挪一步,修長的身形將虞意完全遮擋在身後,按照準備好的說辭回道:“我打坐修煉時行氣一時走岔,沒控製住靈氣毀了屋子,損壞的東西過後我會照價賠償給掌櫃。”
修煉?
那兩個巡衛官兵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懂對方眼中的揶揄,這麼激烈,莫不是在雙修吧?
當然,對麵是修士,他們倒也不敢輕慢,轉身回頭去詢問一同前來的修士的意見,恭敬道:“沈道君,您請看看這屋中是否有妖魔痕跡。”
跟隨巡衛官兵而來的修士確實是照花宮門下,來者身份還不低,正是照花宮的大師兄沈情之。
離山劍派與照花宮交好,裴驚潮自然也與沈情之關係不錯,來此之前,他正在沈情之的彆院裡做客。
門神將在鄞州城上空巡視時,裴驚潮也收到派出去盯梢的兩個修士彙報,知道他屋中有異動,才會跟著一同前來。
沈情之頷首,抬步走進屋中,“在下沈情之,照花宮修士,叨擾二位。”
他說完從袖中掏出一樣圓盒狀的琉璃法器,法器內有碎星光點閃爍。
沈情之並指在盒蓋上畫出一個符文,蓋子開啟,裡麵呼啦啦飛出一群冰藍色的蝴蝶,散往房間各處。
虞意看到一隻飛落到她身前的蝴蝶,疑惑道:“這是什麼蝶?”
“食魔蝶。”薛明淵略偏了頭,低聲回答她,“食魔息而生,無論再幽微的魔息,它們都能感覺到。彆怕,它們對修士不會有傷害。”
虞意看著落在她身上,片刻後又飛離的蝴蝶,眉尖輕輕地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偏轉目光,往床榻上薛沉景流下的血跡看去。
然而,之前還被血濡濕一灘的床褥,此時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無。
發著微光的蝴蝶在床榻間翩躚,沒能找到一絲魔息殘留。
沈情之聽到他們的交談,目光掃過來,含笑道:“這食魔蝶是稀缺之物,一般人並不了解,沒想到道友竟然知曉?”
薛明淵不疾不徐道:“我也隻是在書中讀到過關於它的記載,此番是頭一次看到活物,倒是讓我大開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