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門下的兩名修士趕到月神廟, 隻看到瘋魔一樣撲火的民眾。
大火覆蓋了整片桂樹林,隻從火焰搖曳中,能隱約看到裡麵被熱浪扭曲的月神廟簷角。
來救火的人雖多, 一桶接著一桶的河水被傳遞過來,潑灑到熾烈的火焰上, 卻沒能將火勢壓低半分。這一場火並不是普通火焰,而是修士的靈火。
月神廟焚毀,願望破碎,令所有人感到絕望,很多人頭上相繼浮出了那一枚許願木箋。肆虐的火焰便猶如生了眼,火星化作利劍,簌簌射出,一瞬之間便穿透人們頭頂的許願箋,將其上金墨燃燒殆儘。
不到幾個呼吸的工夫, 就被飛射而出的劍火焚毀了十來枚許願箋,祈願之人相繼跪地, 從美夢中驚醒, 消失於虛境內。
聞理和賀雲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眼紅道:“竟然還能這樣, 這也太犯規了!”
他們助人破除妄念之時,都是細細了解因由, 以理助人勘破內心迷障, 引導對方認清自身, 勸人迷途知返,哪有像這般粗暴行事的道理?
聞理轉頭看了一眼還在不斷往這裡趕來的民眾,說道:“可是,師兄, 這樣粗暴行事,效率真的好高。比咱們一家一家找過去,還要費儘心思地辨彆誰是祈願之人,再想儘辦法開導他,要快多了。”
他們光是開導一個狀元郎,就耗費了一夜。
賀雲更一把拉住一個提著水桶往火海裡衝的人,試圖阻止,大聲道:“這火你們救不下來,彆過去了。”
那人好似根本聽不見他的話,神情麻木,口中隻喃喃道:“要救火,必須要救火,月神娘娘答應了我要讓隔壁王二早點死,我想求娶他娘子……”
賀雲更聽清他碎碎念的話,五官都皺做一堆,一臉嫌惡道:“這他娘的什麼狗屎願望,竟然也敢向神祈願。”
用許願箋掛上桂枝許願這個習俗能在這一地界流傳,說來也與仙門有關。修士隱世修行,與凡間存在天然壁壘,消息難通,若有妖邪作亂,轄地內的凡人常常求救無門。
當妖魔在凡間造下重大殺戮,妖氣衝天之時,仙門才有所察覺,再行圍剿之事,便有些遲了。
又因逍遙門、焱華宗、無羈樓、玉珩派,這四大仙宗轄地相連,又非屬三大世家勢力下,聯係較為緊密。
所以,四宗便共同開辟了一座懸月境,境中有一株神桂樹。四宗從神桂樹上折下九十九根分枝,分彆種於轄地內的各大郡縣,若有妖邪作亂,便可懸掛木箋於神桂樹上,懸月境中的神桂主樹便會同步收到各地的消息。
四宗弟子可到懸月境神桂樹上接受人間傳來的任務,外出曆練。如此,時間久了,人間便漸漸興起了桂枝許願的傳統,使得四宗轄地之內,遍植桂樹,尤其是神廟周圍,大多種植桂樹。
不過奉盛縣外這一片桂樹林,隻是普通桂林。最近的一株神桂樹枝,在梁州府城。
月神娘娘在民間多有祭拜,也算得是正規的民間信仰,怎麼到了這裡,就這般邪門。
賀雲更手裡的力道鬆懈,那人便掙脫開他的鉗製,毫無畏懼地往火中撲去。
眼見他頭上懸浮出許願箋,一柄長劍從賀雲更身側飛過去,一劍穿透了那枚許願箋。
賀雲更驀地回頭,聞理勾手召回自己的靈劍,看了一眼令牌上的秋考分值,高興道:“師兄,這個辦法可行!快快快,我們能搶幾分是幾分。”
大量許願箋被摧毀,殘餘念力難以支撐起境,這一座人念結境開始崩塌。
賀雲更和聞理從虛境中跌出,落入月神廟前的桂樹林。
外界夜色正濃,圓月懸於當空,明亮的月光照出一片焦黑的殘土,現實中的這一片桂樹林也好似被火焚燒過,桂花樹冠皆成了灰,隻留下遍地沒能燒乾淨的枝乾。
桂樹上的許願箋也被燒毀許多,殘存的一些木箋零零散散掉落在黑灰當中。
人念結境和現實中的交彙點,就在這一座月神廟。所以在虛境中發生的劍火也燒毀了現實中月神廟前的桂樹林。
聞理捧著自己的令牌,喜滋滋地撫摸上麵暴增的分數,讚歎道:“裡麵的修士簡直是個天才啊,這麼聰明,肯定不是咱們宗門的人,該不會是無羈樓的人吧?聽說他們的人辦法很多。”
賀雲更哼一聲,“你少漲他人誌氣,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這樣強行破境,這些人心中癡妄不消,早晚也會重蹈覆轍。”
兩人說著話,便見月光中,有不少人打著燈提著桶往月神廟趕來。
奉盛縣的人在睡夢中,夢見月神廟著火,大都驚醒,彼此一問,都做了同一個夢,深覺是娘娘托夢。許多信仰虔誠之人,當即便披衣起身,連夜出城往月神廟趕。
腳程快的,這會兒已到了桂樹林前,被眼前一片焦黑的桂樹林驚得捶胸頓足。
賀雲更和聞理被當成燒毀桂樹林的罪魁禍首,被最先趕到的民眾團團圍住,爭辯之間,又陸續有人趕到,兩人越發脫不了身。
而此時,真正的罪魁禍首,正在月神廟中。
月神廟是虛實交界之處,人念結境破開後,這裡其實並無太大的變化,隻是外麵火光熄滅,白晝變為黑夜。
桂樹林被燒毀,明亮的月光直接灑入神殿內,映照在憐憫眾生的神像之上,月神娘娘低垂的眼眸中似有流光波動,那一瞬間,讓那雙泥塑的眼瞳仿佛活了過來。
虞意敏銳地察覺到被人注視的感覺,立即抬眸望過去,卻隻看到一雙彩繪的呆板瞳孔,這一尊月神娘娘的塑像似乎並無什麼不對。
但方才一瞬,被人注視的感覺實在太過鮮明,並不像錯覺。
虞意圍繞著神像仔細查看了一遍,退至神像正麵,仰頭打量祂。
她沉思片刻,雙手結印喚出青竹劍,長劍懸於上空,中縫銀痕劃過,將劍刃洗練雪亮,光亮的劍身映照出神龕上慈悲的神祇。
月神娘娘一手抱月,一手撚桂枝,形容神聖。
可在青竹劍的心鏡映照中,這一尊聖潔的神像上卻纏繞著一條一縷血紅蠕動的線,宛如遍布在神像體表的血管,鑲嵌於神像的每一道刻線內。
血線逸散而出的紅光為這尊月神像造出了一道血色的暗影,重疊在神像之上。
與神像不同,這一道血色暗影透著濃重的妖魅之氣,又偏要效仿神像的端雅聖潔之態,便如東施效顰,顯得異常扭曲和詭異。
虞意抬眸往上,從劍身鏡麵中看到神像的臉。重疊在神像表麵的暗影眼眸波動,似是對她笑了一下,歎息道:“啊,被你發現了呢,那便留你不得了。”
月神懷中的銀月盤在祂手中微妙地偏轉了一個角度,似吸飽了光照,陡然大亮起來,月華照向虞意。
虞意抬手抓住青竹劍,朝著銀月盤一劍劈斬過去。
薛沉景邁步跨過神殿門檻時,正看到銀月大亮,月光吞噬了劈斬過去的劍光,繼而將神龕前的身影也吸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