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兩個孩子好,她生了杜若後,這麼多年肚子都沒動靜,杜若要是個兒還好,長大了還能給他們養老。”他說到這裡,越發理直氣壯,指著堆放在院中的木料,“但杜若是個女孩,她接不了我和杜錢的手藝,等以後嫁出去了,他們倆老了以後怎麼過?”
李婆婆站在門口,不為所動,“我老婆子也就這麼一個女兒,我也活得好好的。杜若學不了木工手藝,她還可以跟著她娘學紡織學縫紉,難道這世上所有沒生出兒子的人就都不活了?”
龐大的仙鶴落到院中,打斷了他們的爭吵,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李婆婆看到仙鶴背上的虞意,緊皺在一起的眉頭舒展開,不敢置信道:“小虞。”
虞意飛身從仙鶴背上下來,“婆婆,我帶回了杜若的魂魄,她人在哪?”
李婆婆往她懷中看了一眼,感激地眼泛淚花,立即讓過身,“在屋裡,快,快進來。”
虞意托著氣泡入內,杜母也從仙鶴背上滑下去,一落地便腳軟地坐到地上,有些走不動道。
杜父見了,小心翼翼地瞥丹頂鶴一眼,等它走開了,才過去扶起杜母,低聲問道:“你們真把若若的魂魄找回來了?”
杜母點頭,“找回來了。”
杜父伸長脖子往主屋裡張望,歎了口氣道:“找回來就好,找回來就好。”
總比什麼都沒了的好。
主屋門前,鶴師兄趴在門口往裡張望,闊大的翅膀把門都堵住了。
屋子裡麵,趙梔和杜若睡在一起,被褥都換過了,房間內的血腥氣也散了不少。趙梔流胎之後,喝了止血補氣的湯藥,麵色反倒要比懷孕之時好了一些。
杜若安靜地躺在母親身邊,一直未曾醒過。
虞意走到床邊,還未靠近杜若,她懷中氣泡漂浮起來,懸於杜若上方。氣泡上的靈線散落開來,纏住杜若遺失在外的一魂二魄,引領它往軀體裡滲入。
待魂魄歸位,靈線抽離,於半空結成一個法印,落往杜若眉心,凝出一粒綠豆大小的朱砂痣。
“定魂印?”虞意探手進儲物袋,找出一本符書飛快翻頁,仔細確認過這一枚法印的確是定魂印後,才放心地收回符書,對李婆婆道,“杜若的魂魄有些損傷,恐怕得好好養上三年五載才能好,等她魂魄穩定了,眉心的這顆痣就會消退。”
李婆婆抬袖抹眼淚,一個勁兒道謝。
虞意笑著搖頭,“杜若是曾經吃了你一大盆魚的那個家夥救回來的,這個法印也是他的。”
李婆婆睜大眼睛,四下尋找,“他也回來了?怎麼沒有一起來?婆婆再給你們做魚吃。”
薛沉景多半已經忘了李婆婆,那日來杜家時,也沒見他有什麼反應。虞意婉拒,說道:“我還得回去找他,就不與婆婆多說了,希望你們多加保重。”
李婆婆挽留不下,隻得將她送出屋來。
虞意剛走出屋來,便聽到鶴師兄一聲尖鳴,張開翅膀追著兩個人從杜家院中撲騰到了院外。那兩人被啄得連連大叫,又不能真的拔劍相向,隻能用劍柄抵擋尖銳的鳥喙。
這兩人正是賀雲更和聞理。
他們回來的路上便一直在商討,該怎麼友好一點、不起衝突地把人留下拖延時間,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先把她的坐騎給綁架了。
兩人一路疾馳趕回杜家,趁著虞意進主屋還魂的時候,同時襲向仙鶴。
可他們做夢都沒想到,這不是一隻普通的仙鶴,而是一隻會劍法的仙鶴。
鶴師兄早在跟著青玄道人時,就為了能配得上劍靈而刻苦修煉過,後來又在竹林秘境陪著虞意練了五年劍法,一張鳥喙利如劍刃,脖頸靈活得堪比人的手腕,劍法可謂爐火純青,一點也不輸於一個正經的劍修。
這麼一耽擱,仙鶴的主人追至院外來。虞意閃身加入戰局,與鶴師兄配合默契,一劍蕩開兩人,滿含戒備地瞪視他們一眼。
聞理忙道:“姑娘彆誤會,我們沒有惡意,隻是看到這麼漂亮的仙鶴 ,想摸一摸它。”
鶴師兄連連叫喚,一來就從後襲向它,捉住它的翅膀,想用束縛咒捆住它,這叫摸嗎?
虞意皺起眉頭,對方還在滔滔不絕道:“其實我們也在為杜若尋找魂魄,尋到半途見姑娘找到了魂魄,才跟回來看看,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虞意懶得聽他囉嗦,跳上丹頂鶴後背,說道:“鶴師兄,走。”
仙鶴振翅起飛,衝天而起,兩人急忙追去。聞理喊道:“哎,你這人怎麼不聽人把話說完啊。”
賀雲更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此時才哼聲道:“你這嘴巴看來也不討姑娘歡心嘛。”
聞理:“……”
那隻仙鶴不僅劍法不錯,飛得也奇快,兩人禦劍硬是沒能追上。賀雲更看得眼熱,沉吟道:“等回了逍遙門,我便向門主建議,讓咱們門派中的仙鶴也跟著學學劍法。”
聞理無奈道:“師兄,攔不下她,你還是先想想怎麼跟易長老交代吧。”
那座山坡距離奉盛縣城本也不遠,片刻便到。仙鶴飛臨山林上空,虞意從上往下,在四麵山野都徘徊一圈,竟找不到先前進入的山林。
“怎麼回事?”虞意驅使鶴師兄在周遭山林又盤旋一圈,“這裡的地勢怎麼變了?”
她退回官道,想沿官道定位,按照之前的方向再走一遍,可一旦踏出官道,走入林間,周遭的地形便會跟著改變。她試過幾次,每一次從同一個地方走出官道,次次所見景象皆不一樣。
有人在這裡布了陣。
山中深潭,平靜多時的潭水終於又生波瀾,一道身影從水下浮出,被潭水泡到慘白的手伸出水麵,扣住水邊一塊岩石,借力將自己的沉重的身軀翻上了岸。
薛沉景以活人身在陰路上走了一遭,從骨頭縫裡都在外冒陰寒之氣,他翻身上岸後,衣襟上都在往下掉冰殼,身上毛發皆結了一層寒霜。
他是混沌之體,魂魄不入輪回,都這麼艱難才爬回來,換做是她,恐怕早就被勾入陰間地府去了。
幸好沒讓她跳下去。
水潭邊空無一人,虞意不在。他早已猜到送回小女孩的魂魄後,虞意定會先回去送魂入體,雖然猜到,但出水之後沒能見到她,他心中還是有幾分失落。
係統適時送溫暖道:“主人,你還好嗎?”
薛沉景牙齒冷得咯咯響,口氣惡劣:“你沒長眼嗎?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很好嗎?”
係統:“……”嚴謹一點來說,它確實沒長眼。係統忍氣吞聲道,“主人,你體內本來就缺一火,又染了一身陰寒氣,是會有一點難受。”
薛沉景冷得發抖,呼吸都噴著寒氣,就算理智明白,但心裡還是難受:“可惡,為什麼她不在?她竟然不等我,她應該抱著衣服在水潭邊等我!小女孩的魂魄比我重要嗎?”
他鼻子裡發出一聲嗚咽,嘴巴不受控製,又自問自答道:“對,小女孩就是比我重要,鶴師兄也比我重要,在她心裡誰都比我重要。”
係統:“……”真心話加持下的宿主幽怨得讓係統都感覺驚訝。
薛沉景直直望著頭頂晦暗的枝葉,眼睫上凝結的霜花讓視野裡蒙了一層暗影。
他數著緩慢流逝的時間,在地上躺了半刻鐘,在這半刻鐘裡,虞意都一直沒有回來。
需要這麼久嗎?她去還魂需要這麼久?
薛沉景不知突然想到什麼,猛地坐起身來,身上冰殼脆響,嘩啦掉了一地,抖著聲音說道:“她不會又丟下我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