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問出口的時候, 薛沉景的心中便已知道答案。
她會的。
他在這裡再坐不住,強硬地掰著被凍到咯咯作響的關節,從地上爬起來。
係統在他腦子裡叫道:“主人,我覺得女主不會跑的, 她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你慢點, 再緩一會兒吧, 你彆把自己骨頭掰折了。”
薛沉景一點都沒有被它安慰到,“你覺得個屁。”
廢物係統,一點用處都沒有。
薛沉景抖落一身的冰碴,強迫自己抬動僵硬的腿,他臉色被凍得青白,張嘴說話時都有白霧狀的寒氣吐出來,氤氳的寒氣模糊了他的麵容, 也遮擋住眼底深處的不安。
他知道正常人會做的選擇,可以說,深有體會。如果有選擇的機會,他們隻會選擇遠離他,而非為他回來。
虞意又不傻,相反她還很聰明,一直都能抓住各種機會試圖擺脫他。他如果不牢牢抓住她的話,她一定會跑的, 她一定會舍棄他的。
薛沉景抬袖使勁揉了揉眼睛,努力忍住又湧上眼眶的濕意,體內未完全散去的陰寒之氣,使得一點眼淚都會被凍成冰花,刺痛他的眼睛。
他實在太討厭自己這具敏感的身體了。
薛沉景痛得嘶聲, 暴躁地搓揉眼角冰花,轉動僵硬的脖子,努力撐開一隻眼四處看了一圈,在不遠處的樹枝上看到他脫下的外袍。
她連衣服都給他甩下了。
薛沉景抬步走過去,扯下外袍裹到身上,布料上浸著一股淺淡的香氣,還未完全消散。他抓起衣襟深深嗅聞了一下,焦躁的情緒終於被稍微安撫下來。
抬步要走時,腳下忽然“啪”一聲響,衣襟下掉落了一個什麼東西。
薛沉景退開半步,疑惑地低頭,衣擺下的地上躺著一枚倒扣的木牌,木牌上方係著紅繩,下麵綴著金色的絲絛,是許願箋。
“她給我留了一個許願箋?”薛沉景訝異地眨眼,抖落睫毛上的霜花,心臟撲通撲通狂跳起來,他很期待虞意在這張許願箋上會寫什麼,是祈禱他平安回來,還是彆的什麼?
薛沉景蹲下身,深吸了口氣,才慢慢伸手拾起地上的木牌,翻轉過來。
令他失望的是,木牌上的字跡並非出自虞意之手,他見過她寫的那張許願箋,認得她的字跡。
不過這木牌上的字跡,亦是他很熟悉的。
薛沉景腦海裡的記憶翻湧出來,是在還小的時候,薛行止從後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教他寫字。
所以他認得這一副字跡,即便已經離家很久了,很久都沒有再見過爹爹的字,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木牌上墨色文字銀鉤鐵畫,寫著:
“願我兒明淵平安順遂,盼歸。”
“我兒明淵……盼歸。”薛沉景指尖撫過這一行字跡,順著滑到下方垂掛的絲絛。這絲絛上結的纓絡是漂亮的桃花樣式,是他母親的手法。
薛沉景扯起嘴角輕笑了一聲,用力扯斷絲絛,握著木牌的手指一寸寸收緊,聽著它發出“咯吱”的慘叫聲,在他手心裡折斷、崩裂、碾碎成木屑。
薛沉景眼睛又痛起來,抬手狠狠蹭了蹭眼角。
有風穿透林間,撩動樹冠,撞出叮叮當當的碎響。
薛沉景抬起頭來,濃密的樹冠間,不知何時垂掛滿了密密的許願箋,它們在風中搖晃,彼此相撞,下方垂掛的金色絲絛晃得人眼疼,編織的纓絡有各種百花的樣式。
他心裡知道,他不該去看的。但薛沉景還是沒有忍住,他站起身,一張一張扯下許願箋,翻開來看上麵的字跡。
“願我兒明淵無病無災,盼歸。”
“願我兒明淵天寒有衣,三餐飽腹,盼歸。”
“願我兒明淵前途坦蕩,不受摧折,盼歸。”
“願我兒明淵有知心人相伴,長夜不孤單,盼歸。”
“願我兒明淵……”
“願我兒明淵……”
“盼歸。”
“盼歸。”
“盼歸。”
……
薛沉景瘋魔了似的扯下了樹冠上垂掛的所有許願箋,每一張都翻開來看過了,每一張上麵都寫著薛明淵的名字。
一共三十五張許願箋,原來他離家已經三十五年了啊。
三十五年過去,他們都不曾忘掉他,他們隻記得他,每一張上麵都隻寫著薛明淵的名字。
“盼歸,盼歸,盼歸……”薛沉景低喃著這兩個字,看著遍地散落的許願箋,失控地笑起來,笑到最後又捂住刺痛的眼睛,不甘道,“可惡,為什麼啊,我不也是你們的孩子嗎?”
哪怕有一張也好啊,就算隻有一張上麵寫了他的名字,他都不會這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