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透過血瀑仰頭,看到了身披鎧甲的天神,手握方天畫戟,逆光而站,高大無匹,掙紮的九頭魔蛇絞纏上神君的身軀,廝殺得天昏地暗,最終一同砸入地下,化為戰場上的枯骨。
在這座戰場中,還有無數這樣的戰鬥,虞意的神識穿行其中,渺小得就像一粒塵埃。
但是在這座戰場的深處,卻生出了一汪碧潭,水波的光芒晃過虞意的眼角,她的神識被吸引而去,穿過風沙和骸骨,穿過激烈交戰的幻影,向著戰場上那一汪同樣渺小如塵埃的碧潭飄去。
神魔之氣在這裡變得不再那麼尖銳,竟互相糾纏融合,沉澱而生出一池混沌碧潭。
小小的一池,約摸隻有一個浴池那麼大,於這片神魔戰場相比,就像是一片闊大的荷葉上漂浮的一粒指尖大小的露珠。
虞意坐在自己新生的劍靈身上,伸手鞠了一捧清水,清水在她手中化霧,又於半空重新凝結成水珠,滴落潭水中。
這不是幻影,竟是真實存在的一池水。水質清透無比,不見絲毫雜質,也不見裡麵生有半點生命。
隻要捧水起來,水立即就會在她的手心裡化霧,隨後重新落回池子裡。虞意捧不起水來,乾脆直起身,伸腳進去攪了攪,想看看它有什麼異樣。
逍遙門。
薛明淵似有感應,神魂忽然蕩漾,好似虛空之中有一隻無形的手,直接攥住了他的神魂。
心海當中,薛沉景亦感覺到了同樣的異狀,很快這種異狀便變本加厲起來,神魂就如同被人狠狠踹了幾腳,踹得他頭暈耳鳴。
薛明淵眼前天旋地轉,往後栽倒下去,被易恒眼疾手快地扶住,驚詫道:“喂,小舅舅,你怎麼了?”
“靈微!”蓮夫人霍然起身,衝過去握住他的手腕,一道靈符迅速從她指尖竄出去,倏忽爬上薛明淵的身軀,想要將他的神魂和肉身牢係在一起。
雖然薛明淵這次來見她,是不希望她插手他們之間的爭鬥,希望她在他消失後,暫時不要對薛沉景趕儘殺絕,至少在薛沉景沒有徹底成魔之前,不要以他未來可能會犯的罪行提前審判他。
他竟然相信,那個小魔物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有所改變。一個能喜歡上魔物的女人,心中又能有幾分大義?同魔物豈不是一丘之貉?
說實話,蓮夫人心裡對他很失望,轉世一回,她這個弟弟還是這般識人不清,優柔寡斷。上一世,他便是如此,對那個小魔物一時心軟,最終反被他吞噬,釀成大禍。
這一世,他還是沒有絲毫長進。
薛明淵從眩暈中稍微清醒,搖頭道:“阿姊,沒有用的。”
蓮夫人咬牙道:“我不會答應你的,要麼你就在我的幫助下,像上一世那樣,壓製住他,以心劍削弱他的力量,隻要他不出來,我便不會對他動手。一旦他出來掌控身體,我必會殺他,就算連你一同殺死,也在所不惜。”
“我易家凋零至此,雖不是他親手所為,卻都是因他而起,你要我原諒他,絕無可能。”
薛明淵神魂越發動蕩得厲害,腦子裡像有一根棍棒在翻攪,讓他已經無法思考。蓮夫人見狀,麵色更差,隻以為是那個魔物在爭奪身體。
她長袖一卷,帶著薛明淵飛出九重蓮樓閣中,遁入一座山中,來到山頂一座巨大的青銅鐘下,她伸手拂過一枚符印,流光從符印中淌出,飛快攀爬上青銅鐘。
易恒跟著追上來,眼看著蓮夫人要將薛明淵丟進鎮魔鐘下,他忙道:“母親,你彆衝動,你把小舅舅關進去,他可能就出不來了。”
蓮夫人神色冷凝,並無半點衝動的模樣,她一把將薛明淵推入鐘下,沉重的青銅鐘落下之前,她看著薛明淵,失望道:“靈微,魔就是魔,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我們的親人。”
青銅鐘落下,周遭陷入一片黑寂。
薛沉景蜷縮在心海,抱著自己動蕩的神魂,嘲諷地哈哈笑起來,“薛明淵,你的阿姊比你清醒多了。”
他周身的絲線已經淡了許多,也少了許多,父母念力凝結的囚籠已經快要封不住他了。
“哥哥,怎麼辦才好呢,你阿姊要殺我的話,我該不該還手呢?”
薛明淵躺在黑暗中,輕聲道:“不能。”
他沒有回答該不該,而是不能。他們都知道,隻要他還存在在這具身軀裡,薛沉景便無法對他們的血親動手,即便那個血親並不認他。
薛沉景冷哼一聲,氣得咬牙,“你是不是故意來逍遙門,故意被囚的?你以為這樣就能拆散我和阿意了?薛明淵,你好歹毒的心。”
他就算是鑿穿了這個該死的鎮魔鐘,也會逃出去,找到虞意的。
薛明淵語氣溫和道:“抱歉。”
薛沉景張了張嘴,已經想到了世間最惡毒的詞彙辱罵他,忽而一陣電流擊打上神魂,將他即將出口的辱罵全都堵了回去。
他睜大眼睛,瞳孔一瞬間緊縮,繼而又擴散開,神魂戰栗,好半晌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薛明淵,你又做了什麼?”
薛明淵按住額頭,神魂同他一樣受創,並不好受,蹙眉道:“不是我,是歸墟,我們誕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