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費儘全力地抬手,在那身影伸手即將握住她前,蓮夫人最後的意識徹底消散。元神受損,她的魂魄亦極快地消散於天地間。
易恒跪在她前麵,俯身痛哭,“母親!”
念境內,沒有了蓮夫人這一強大助力,正道修士的優勢便立即被削弱很多,尤其那魔頭似是到了最後一搏的時候,渾身魔力忽然暴漲。
他心口的血不斷灑下,皮膚底下的筋絡暴突,漆黑的雙瞳漸漸被赤色填滿,人的五官在他臉上變得模糊,口鼻開始往外拉長,行將化出一張獸麵。
翻飛的衣袍下,延伸出一條蓬鬆的毛尾,皮毛如雪,尾尖鍍著燃燒的赤紅。這條尾一出來,整個念境的溫度都跟著往上攀升,空氣中爆出一團團藍色的狐火。
修士合力凝結的陣依然壓在他頭頂,但靈線卻被狐火燒得動蕩起來。
薛沉景心海深處,九尾狐的魔影已經徹底顯現,它龐大的身影幾乎占據他整個心海。那狐影之上隱約又見無數纏繞的觸手,勒住它整個身影,彼此纏鬥抗衡。
九尾狐扭頭啃咬著纏裹在身上的觸手,薛沉景神魂便跟著陣痛,腦子裡也像是在遭受野獸啃咬。
妖魔之間弱肉強食,互相吞噬,薛沉景身懷心火時,自能令群魔拜服,為己所用,可一旦虛弱,便隻會落得被吞噬的下場。
係統看著自己持續灰敗下去的任務樹,好感度的下跌無比直觀地展示出薛沉景正被吞掉的意識多寡。
現下,好感度已經跌至百分之七十。
係統急得團團轉,可它就是個戀愛係統,又不是那個勞什子升級係統,哪裡見過這種場麵,隻得一邊狂翻商城,一邊喊道:“宿主,你堅持住啊!”
興許是係統太過慌亂,薛沉景竟瞥到一眼它的形跡,看到了內部那一棵古怪的任務樹。
薛沉景在與九尾狐的意識抗衡中,分了下神,問道:“好感度……為什麼在下跌?阿意,她生氣了,她肯定是生氣了。”
分神這一刹,薛沉景神魂被九尾狐的利爪洞穿,意識又被它吞噬部分。薛沉景便看著那好感度的數值瞬間往下暴跌一截。
好感度百分之五十。
他忽而好像明白了什麼。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的,他的意識在飛快流逝,對虞意的念想也一同流逝,不論這是誰的好感度,不論虞意究竟愛不愛他,這一切都變得不太重要。
暴虐染上他的心頭,對人血的渴望讓他喉嚨如火燒一樣乾渴。
薛沉景身後又爆出三條尾巴,四尾橫掃過庭院,尾上毛發如尖銳鋼針,摧樹斷石,他的身形彎折下去,五指生出利爪,屈指抓向壓在身周的法陣靈線,硬生生將靈線撕扯得斷裂開來。
法陣被破,巨大的反噬力形成罡風,倒衝向布陣的修士。他的身形如鬼魅,拖著長長的狐尾,衝向倒飛出去的修士,隻想撕開他們的心口,用鮮血滋潤自己乾渴的咽喉。
周遭的場景忽而搖晃起來,天空撕裂開,地上傾塌的樓宇消失不見,露出山野間蔥鬱的綠濤。
薛沉景眼前畫麵晃了一下,前方出現一棵高大的綠樹,樹枝上掛著一枚許願木箋,木箋下垂掛著五彩的絲絛,絲絛編成一隻蝴蝶的形狀,正隨風搖曳。
那個時候,記憶未醒,他還不怕蝴蝶,曾纏著阿娘給他編過這樣的穗子。
薛沉景驚愕地停在樹下,伸出尖銳的指甲勾落許願箋,翻轉過牌麵。牌麵上是熟悉的字跡,用繪畫的丹青彩墨所寫。
“我兒沉景……”
他回頭看向四周綠葉掩映下,隱隱綽綽的彩色絲絛,這些絲絛所分布的位置構成一個陣,陣中心之處是兩個相依相偎而坐的身影。
薛沉景往那裡走了幾步,目光掃見他們身上滴落的烏血,終於意識到這座念境為何會突然破開。
心海裡,九尾狐還在叫囂,不斷侵蝕著他的心神。薛沉景跌跌撞撞地朝兩人奔去,小心翼翼地喊道:“爹,娘……”
九尾狐嗜血的渴望在心中翻湧,他雙目通紅,視野裡被蒙上一層扭曲的血色,行將獸化的手掌上生著鋒利的爪,隻是輕輕觸碰一下他們,就會將他們的衣裳劃裂,皮膚戳傷。
薛沉景跪坐在他們身邊,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呆坐片刻,哭著張嘴啃掉手上鋒利的指甲,在身上蹭了蹭血,伸手捧住母親的手。
他麵上的獸形似乎消退了一些,鬢邊的絨毛褪去,臉頰回複光潔,眉眼也重回人樣。
薛沉景用儘全力將九尾狐對自己的影響壓製下去,才敢捧起母親的手,將臉貼到她尤帶著幾分餘溫的手心裡。
“阿娘,對不起,我讓你摸我讓你摸……”他埋頭貼在柔軟的掌心,握著她的手指從眉眼滑下,撫摸到挺直的鼻梁又滑落唇上,痛哭失聲,“阿娘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薛沉景的心神進一步崩潰,身上衣衫撕裂,背脊上似破來了一道裂口,暴漲的骨骼拉扯開他的血肉,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破體而出。
六條雪白蓬鬆的長尾從他身後舒展開,尾尖上的狐火燒得空氣沸騰。
一叢叢狐火從他身上蕩開,將這一片山林卷入烈火,許願箋下的五彩絲絛卷曲融化,木箋和山林一起化為灰燼。
火光衝天而起時,虞意正坐在鶴師兄背上,她手裡握著一個巴掌大的圓球,這球皆是有細小的木片拚成,就像將帝屋車輦的板材縮小了千百倍然後組成了這一個小球。
球上還能見著九頭鳥的刻線,自然,這九頭妖鳥也縮小很多,小得像隻麻雀。
先前,九頭鳥失去主人蹤跡,虞意便命它往望野飛。
帝屋車輦解體的時候,她們其實已經到了望野境內,已經可以望見仙盟淩月宮所在。
淩月宮建在帝屋山上,帝屋神樹被挖走之處。在淩月宮後方,便是封印著妖魔的望野。
如今那望野之上的封印裂開,在無儘荒原之上有一條裂痕從天蜿蜒而下。
裂痕當中隱約可見一座高大的塔,塔尖一點明光閃耀,即便是白日,那光也看得清晰。
塔下黑氣縈繞,被塔尖光亮壓在其下,不論如何翻湧,都衝不出來。
虞意此刻正在淩月宮和方才火光衝天之地的中間,她掌心裡的圓球忽而滾動,九頭鳥冒出個腦袋,隻倉促叫了一聲,又再次消失。
她聽出九頭鳥意思,方才它感應到了主人所在,正是那山野大火之處。
虞意立即令鶴師兄掉頭,往那裡衝去。
熾烈的火焰籠罩了這一片山林,迅速的蔓延開,空氣被燒灼得呼吸都令人刺痛,虞意身為雷火雙靈根,在這樣妖異的紅火下,都覺難以呼吸。
可是,薛沉景在裡麵,或許是因他們先前神交過後,神識上有了幾分心電感應,到了這裡,她便能隱約感覺他的所在。
虞意頂了烈火,以劍氣劈開火焰,義無反顧地往火焰中心衝入。
從燃燒到沸騰的火焰中,她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匍匐在地,身後鋪展的狐狸尾巴和獸一樣彎折的背脊,讓他看起來不似人樣。
可虞意又分明聽見了熟悉的哭泣聲。
虞意收斂了自己的氣息,謹慎地朝著那個影子靠近。
垂在地上的狐尾忽而分開,掃蕩開周圍的火焰,露出火光背後的人來。
說他是人,其實已經不然,他身上更多的是獸類的特征,身形幾乎已經完全獸化,隻有側顏還殘留幾分人的模樣。
可就在她看到的這麼短暫的一瞬間,他的麵容已經徹底被獸麵取代。
但虞意看清了被獸麵吞噬的那張臉,她大聲喊道:“阿湫!”
被喊的人倏地轉過頭來,一雙血紅的眼珠在火中閃著嗜血的光。
與此同時,虞意聽到熟悉的係統聲音尖叫道:“主人!快!趁著你還有一點意識,快去取心火!哎喲,我的老天爺,是女主,是阿意!九尾狐會吃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