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些困惑都寫在了本子裡。
為何世間有武者和普通人的分彆?為何有些人掌握權力,生殺予奪,有些麵朝黃土背朝天,食不果腹?
出生的時候,明明每個人都赤果而來,為何落地後便不再一樣,有人遍身綾羅,有人衣衫襤褸。
他最不明白的是,世間有雇傭製度,為何還有奴仆製度?
當一個人成為了奴仆,還算是人嗎?
若是人,許多奴仆沒有姓氏,婚姻、生命都不由自己做主,可以被隨便贈予和轉賣。這樣,怎麼能算是人?
縱一個奴仆遇到的主人再好,再善良,這主人也對奴仆擁有著以上權利。
少年帶著許多不解,一筆一筆寫下自己的困惑。
一年前的元月十七的傍晚時分,他躲在一間無人的房間裡,最後寫道:
【我始終覺得這不對。】
【人生下來的時候都是一樣的,不應該有人成為主人,有人卻是奴仆。】
【因為人,生而自由。】
最後一個字收筆的時候,段璃璃接收到了來自係統的獎勵。
少年看到群裡段璃璃詢問是哪個組又鼓搗出了新東西。他很羨慕那些頭腦聰明學得會那些知識的孩子。他覺得自己不是很聰明,學那些不太懂。
他隻是經常地胡思亂想,想些有的沒的。
少年收起牛皮本和筆,匆匆趕回宿舍,洗澡睡覺去了。
而段璃璃問了一圈,沒有問出來到底是誰或者哪個組,鼓搗出了什麼超越時代的東西。
因為係統說的超越時代才給獎勵,段璃璃一直狹隘地隻想到技術和產品。
她沒有想到,原來,還包括思想。
段璃璃在夕陽中坐了很久,做天色都黑了,月亮都升起來了。
她聽見了狼嚎。
群狼喜歡對月而嚎。仙宮裡的人都習慣了。因為從他們來到仙宮,群狼就已經存在了。
縱然現在,群狼已經失去了作為交通工具的不可或缺性,大家依然喜歡群狼,時時和他們玩耍。
段璃璃聽見這狼嚎,忽然站了起來。
她打開了許久沒有打開過的【養殖】-【寵物】界麵。
除了幾十隻狼之外,她其實還有一隻寵物,就是青蛇。
這個標簽一直在,就說明青蛇一直還活著。
自她離開河穀,再沒見過青蛇。但青蛇離開她,自有一番天地。本來就也不是必須和她綁定在一起的。
段璃璃第一次點擊了【刪除】。
係統跳出警告:【將失去對該生物的約束,宿主確定要刪除主寵關係嗎?】
段璃璃點擊了【確定】。
青蛇的頁簽消失了。段璃璃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輕鬆。
她召喚了群狼,然後從城牆上跳了下來。
修羅旺財帶著群狼在月色中奔馳而來,銀色的皮毛閃閃發亮,美極了。
見到她,旺財熟稔地過來爭寵。自從知道旺財是女生,段璃璃寵她甚至超過了修羅。
段璃璃抱住旺財的脖頸。
很抱歉,將你們困住這麼久。
段璃璃刪除了旺財。
月光下,旺財的氣息變了,她掙脫了段璃璃,向後退了好幾步,炸著毛拱起了背脊,露出了閃著冰冷光澤的獠牙,喉嚨中發出了呼嚕嚕的地吼聲。
所有的狼都困惑地看著她。
下一個,段璃璃刪除了修羅。
修羅作出了和旺財一樣的反應。
一隻一隻地,段璃璃刪除了這些伴隨了她五六年的寵物。
撒嬌的寵物們重新變回了野獸。野獸嗜血,也吃人。
隻有那些年輕的狼茫然四顧,不知道為什麼首領和長輩們忽然對眼前那個人爆發了殺意。
尤其是像小棉襖這樣出生在仙宮裡的狼。就算沒有了主寵關係,段璃璃身上還是有讓它留戀的氣息。
他們這樣年輕的狼,沒有山野的記憶,更不記得那場月色下的圍獵和反殺,沒有見過眼前的這個人是怎麼樣屠殺了半個族群。
段璃璃打開了仙宮的大門。
“你們要是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恢複我們之間的關係。”她給了他們一起選擇的機會,“你們要是選擇離開,就去大蒼山的深處,去和那些猛獸爭奪地盤,永遠不許踏入人的領域。”
縱然仙宮裡的生活如此安逸富足,永遠不缺食物和溫暖,狼王和他的妻子,還是帶著他們的族群選擇了離開,回歸山林。
小棉襖走在最後,徘徊了好幾個圈子,戀戀不舍。
旺財奔馳回來,狠狠地在她的頸子上咬了一口,小棉襖跟著族群離開了。
修羅和旺財最後靜靜地和段璃璃對視了許久,一起轉身消失在了月色裡。
“怎麼回事?”趙金櫃問,“怎麼大夜裡的出去?”
剛剛狼群爆發了殺意,驚動了仙宮裡的弟子們,弟子們都穿上衣服趕來了。見到的卻是群狼頭也不回地離去的背影。
段璃璃在所有群裡發布了公告:【群狼已經解除術法放生。以後和其他異獸沒有區彆,如遇到,要小心。】
頓了頓,補充一條:【如果遇到狼群吃人殺人,處置方式同其他異獸。】
趙金櫃和弟子們目瞪口呆:“怎麼這樣?”
他一直念叨:“怎麼就放了呢?”
其實一直也覺得他們仙宮的狼未免也太聽話了,現在才知道,原來段璃璃一直在用術法約束他們。
“沒辦法呀。”段璃璃笑著說,“你看,就連狼都是想要自由的。”
好像暗指了什麼,前幾天離開的那個誰。趙金櫃袖起手來,不吭聲了。
璃璃家緩慢而有序地向外輸出技術。
在輸出技術之前,先輸出知識。璃璃建立的希望小學,除了學習文字算數之外,也教導自然科學知識。
當璃璃家把“電”這個東西推向市場的時候,希望小學的孩子們拿了學堂發的米麵回家給爹娘說:“先生說了,要吃這些米麵,得先聽我講什麼是電,怎麼才能不被電死人。”
孩子們嚇唬爹娘:“先生說了,會上門抽查,要是查出來誰還不懂,會要回這些米麵。”
為了這些白得的東西,爹娘家人們隻得排排坐,大眼瞪小眼地聽自家娃娃給科普,水導電,金屬導電,人的身體導電,摸了電會死,相當於受雷劈,要是這麼死的話,肯定要被鄰居指指點點。
“所以不能在電線上晾衣服!”娃娃們反複強調,“娘你記住了嗎?”
當娘的:“嘖,嘮叨好幾遍啦!”
隨著技術的輸出,炎碧城邦日新月異。幾年後,因為璃璃家太過龐大,段璃璃開始拆分。
她把璃璃家拆成了能源、輕工、機械、化工幾大塊。
她把股權拆開,分配給了仙宮出身、分布在璃璃家各處的侍從們。
這些昔日的侍從,如今已經從少年少女長成了成熟的青年和女性,成了璃璃家的骨乾技術力量,都已經是自由身。
股權的再分配令他們隱隱感到了不安。
果然,同年,玄門最後一個年級最小的弟子也出師了的時候,仙宮收養了一批善堂裡的孤兒,然後關閉了大門。
仙宮曾經隻有段璃璃一個人和一群狼。後來,仙宮迎來了很多人,很多人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得到了太多。仙宮曾經處處是人影,處處是笑聲。
如今,它又回歸了寂寥。
連趙金櫃都離開了仙宮出仕了,有自己的前程。
隻有喬小泉和少數幾個學術型的侍從留在仙宮裡,繼續學習。喬小泉曾經說過,仙宮的知識一輩子鑽研不完。
段璃璃完全地脫離了俗務。隨著電話的推廣,她關閉了所有的群。
直到有一天,突然每個人收到了同樣的消息:【我走了。】
胡祥自然是知道段璃璃要離開。
段璃璃離開前,召集了所有的隗家人。
“我將離開這裡,前往星辰之上。”她說,“你們可以選擇跟我走,或者留下。”
隗羌選擇跟段璃璃走。他比彆人知道得更多,他也想親眼看一看星辰大海。
隗家有些人願意跟段璃璃走,有些人選擇留下。隗月選擇了留下。
“隗家是個特殊的存在。”段璃璃說,“為了不讓你們打破世界的平衡,我必須采取一些措施。”
她用納米機器人封了隗家人的一個竅。不像七星斬元釘那麼狠絕。封了一個竅,他們依然可以修煉。事實上因為隗家的血脈太好,那些勤奮修煉的,比如隗月,如今都已經是高階武者了。
不限製一下不行。
封了這一個竅,他們可以繼續修煉,但不會修煉到能激活隱藏基因的那個程度。
隻要沒有基因序列壓製,他們就等同於是普通的武者,對整個世界不構成威脅。
段璃璃花了好幾年從俗務中抽身,她的離開,並不會影響任何璃璃家的產業。她還周遊大陸,探測並采空了大部分的元綠石礦。
儘量不給這裡留下。
當知道她要離開,有些已經成家立業的侍從帶著家小趕回來投奔。
阿拓就帶著妻兒來投奔,要跟段璃璃一起走:“我聽說小泉哥就跟著您走,我也想跟著您走。”
段璃璃說:“我即便走了,也不收回機甲,你可以保留的。”
她給他們的機甲本來就是拆除了一切熱武器的,隻留下一柄機甲刀。這樣機甲,更偏重於自保,以她留下的技術水平,至少一二百年之內都不會破解,不會對世界造成什麼大的威脅導致失衡。
“不。”阿拓說,“我就是想跟著您。我發過誓的。”
他於是帶著一家登上船。
像阿拓這樣趕回來投奔的不止一家,陸續有一些侍從回來了,壯大了段璃璃的隊伍。
“以前我們隻是周遊外邦。”他們說,“如今有了周遊星辰的機會,怎麼能不回來。”
縱然知道可能再也回不來這塊大陸,也下定了決心跟著段璃璃走。
段璃璃帶著愛人和孩子,帶著一些隗氏家族的人,從善堂裡陸續收養的一些孩子,喬小泉和菜芽夫妻,還有阿拓好幾家子人,一起登上了飛船。
飛船在一個夜晚升空,離開了大氣層後,懸停在某處。
這飛船隻是個離開地麵進入太空的駁船而已。
靜靜懸停幾秒之後,段璃璃取出了真正的能在星辰間航行的飛船。
駁船裡的眾人望著突然出現在宇宙空間裡的巨大如城市般的飛船,震驚無語。
“世代飛船。”段璃璃說,“足夠我們周遊星辰,並在上麵繁衍許多代人。”
她說:“走吧。”
駁船進入了世代飛船。
這天晚上,許多人忽然抬頭仰望夜空。
是誰在夜空放了煙花?如此巨大?又產生這樣多的流星。
百姓們迷惑。
胡祥告訴隗月:“她說,以後再沒有白月了。”
隗月有點遺憾:“沒有了嗎?”
白月每個月一次,會使天地元氣更濃鬱,有助於武者修煉。
“沒有了。”胡祥說,“她說,遲早有一天,武者會徹底消失的。”
隗月沉默了許久,釋然說:“那也好。”
她的眉間已經平和。胡祥握住了她的手,夫妻相視一笑。
鄭言也仰望夜空,向她告彆。
鄭言離開仙宮,被從所有的群裡踢出去。但實際上,段璃璃沒有刪除他的好友。
她給了他一件激光武器防身,算作臨彆送給他的禮物。
她還叫他站在他身邊,叫他笑一個。然後,鄭言收到了段璃璃分享的照片。
照片裡,她和他並肩站在仙宮大門處,一起對著空氣露出笑容。
她保留著他的通訊權限,告訴他有事還是可以向她求助。
鄭言後來一直過得很艱難。他去鄉裡,應聘了學校的教習先生。但偶然被到那裡鋪設電線的昔日同伴看到,仙宮叛徒的身份便傳開了。
段璃璃在炎碧城威望至高無上,許多百姓把她視為活菩薩,他們得知了孩子這個先生原來竟然是判出了仙宮之人,衝他吐口水、辱罵他。最後學校不得不解聘了他。
校長說:“忘恩負義的鼠輩,豈配教書育人!”
鄭言不得不遠走他鄉。隻是他走的速度,總是被璃璃家擴張的速度追上。
昔日夥伴容不得他平靜生活。他們若是知道了他在哪裡,總要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讓他活在世人的唾棄中。
鄭言不得不遠走異邦。
他緇衣芒鞋,到更落後的地方去傳播知識,傳播思想。
他遇到過很多次危險,都靠那柄激光武器大難不死。
他也曾經窮困潦倒,食不果腹。
但當他壽終正寢的時候,他已經有了許多門徒。
臨終前,他的弟子握著他的手落淚:“老師這許多年,不知是怎樣撐下來的……”
古稀的老人已經無法言語,卻露出了微笑。
他平躺在床上,麵孔的上方其實展開著光屏。
她說,如果有事還可以向她求助。
但他無論遇到多難的困境,從未向她求助過。
因為,無論世人怎樣唾棄他、不理解他,他知道,她是懂他的。
當少年表達了不想為奴的想法,問“可以嗎”的時候,那個女子彎起了眼睛。
“可以呀。”她笑著說。
那彎彎的眼睛裡,帶著欣慰帶著讚歎帶著理解。
那時候少年就知道了,那些他不解的困惑、那些還不能係統地組織語言闡述的思想,她一定都懂。
無論多難,隻要打開這光屏,看到那張兩個人並肩微笑的照片,看到她彎彎的笑眼,他就總能獲得堅持下去的勇氣。
年複一年,走到了這一天。
這一天,被稱作“鄭子”的大教育家、思想家、哲學家合上了雙眼,結束了坎坷離奇又精彩的一生。
一千年後,聯邦政府的考古部門直播挖掘鄭子墓。
“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大家好!這裡是國家電視台一頻道,現場為大家直播開啟鄭子墓。”主持人說,“大家都知道了,偉大的教育家思想家哲學家鄭子晚年曾對弟子透露,他出身仙宮,對於這一點是否是真的,一千多年來一直充滿爭議。”
“仙宮真的存在嗎?為什麼有這麼多關於仙宮的故事?”
“那個人真的存在嗎?說武者的消失是她造成的?可信嗎?”
“明明是科學技術的發展,為何背後總要強行附加上神話背景 。”
“到底是真是假,馬上就見分曉。據許多鄭子弟子的筆錄敘說,鄭子有一件從仙宮獲得的神器。這件神器後來陪葬在鄭子墓中。”
“今天,是們見證神話破滅的時候了。”
然而神話並沒有在這一天破滅。
那件神器真的被找到了。
各界震驚。
經過研究分析,所謂神器是一件激光武器,甚至到現在,能量還沒有完全用完,還可以發射激光光束,消滅猛獸。
但這樣的技術不可能存在於一千年前。但科學測定的結果,它又真的來自一千年前。
誰能不相信科學呢。
研究玄門仙宮又成了一股熱潮,那些神話的、非神話的資料都被翻出來。
最後,人類得出一個結論。
她是存在的。
她來自更高等的文明。
她擁有更先進的技術。
但她沒有憑借這些超前的東西踩在人類的頭頂踐踏,她選擇了離開。
她來過,留下了知識,傳播了技術,然後離開。
她留下的痕跡閃著光,在宇宙間劃出了一道星芒。
她的名字已經不可考。
但世界各地,特彆是以大蒼山為原點的輻射地區,到處都是古代的仙姑祠、仙姑廟。
那些廟觀裡供奉著的仙姑,麵如滿月,臉頰飽滿,一雙眼細長的眼睛帶著悲憫,憐惜著世人。
從這些雕像,我們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心懷慈悲,思想閃光的女人。遙想她的風采,實在令人向往。
……
……
……
段璃璃:你才大餅臉!!!
段璃璃:你才眯眯眼!!!
段璃璃:呸!!!
【叉腰!
【全文完】
辛醜·初雪·袖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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