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站在院中許久。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將軍府裡頭來。她最早的印象, 便是幼年時將軍府鼎盛時的景象, 隻是過去了太久, 她也記不太清楚了,後來將軍府在她的腦子裡已經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
她一直在青州,從未離開過,能有無數機會能再回來將軍府裡, 隻是剛開始她不忍回來, 後來是不願回來, 再後來,她想開了, 將軍府已經成了一座廢宅,更是再也沒有回來過。
如今這座荒廢了已久的宅子, 卻被寧朗買走了。
楊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的情緒太過複雜,以至於連一句準確的能描述自己的心情的話都說不出來。
楊真想了又想,才道:“你哪來的銀子?”
寧朗楞了一下,沒想到她會說這個, 連忙道:“我娘給我的, 青州的宅子比京城便宜多了,你瞧,這宅子那麼大, 才花了不過三百兩,若是放到京城, 至少也得上千兩銀子呢!”
楊真心道:將軍府空置多年, 若是收拾起來還要費一番大工夫, 青州地方大,人又少,這個價錢也算是貴了。
可寧朗不知道,他還喜氣洋洋的。
“我昨日不止買了這座宅子。”寧朗說著,便拉著她的手往屋子裡走。
他推開門,楊真下意識地皺起鼻子,裡麵卻沒有破敗的灰塵氣,她放眼看去,才發現裡麵不知何時竟然空了。
“裡麵的東西呢?”
“那些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料,雖然壞了,但是扔了可惜,我找人拖走去修了,等過個幾日,就會原樣送回來。”寧朗說:“等過個幾日你就能看見了,大概是和原來差不多的。隻是有些已經壞得不能再用,我還沒有來得及買新的。”
楊真悶悶得“嗯”了一聲。
抄家那天,整座宅子亂成一團,如今隔了數年,也還能隱約看得出來原先遭過的禍亂。楊真繞過了堂屋,往後麵走。寧朗買宅子買得匆忙,舊家具是搬走了,可卻還沒來得及清理,一腳踩上去,便濺起無數灰塵。
寧朗很是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找人來,就自己將外頭的牌匾給擦了,要不……要不我現在就去找人?”
“不用了。”楊真說:“把外頭那塊牌匾也摘了吧。”
寧朗愣住,頓時懵了:“……啊?”
“將軍都沒了,還哪來的將軍府。”楊真站定,回過神來看他:“這宅子既然已經被被你買走了,從今往後該叫做寧府了。”
“我我我……不是……你……”寧朗語無倫次地道:“你不願意要?”
“我自己的東西,我會親手去掙。”楊真說:“三兩百銀子,我當了這麼久的山大王,難道你覺得我連三百兩都沒有?”
寧朗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心裡想,大抵楊真是不喜歡了。
寧朗垂下頭,心裡頭有幾分沮喪。若是他再聰明些,猜中楊真心裡的想法,便不會白忙活一場,反而還惹了楊真不快。
寧朗正要歎氣,忽然感覺到一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抬起頭來,卻看見楊真板著臉,表情也有些認真。
“我知道你是好心,這宅子你收拾收拾,住進來吧。”
“我住山上。”寧朗連忙道:“山上方便些。”
楊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寧朗又改口:“空著是可惜了一些,要不你與我一塊兒住進來。”
楊真沒有答,隻是快步往前走去,她對將軍府的內部了如指掌,繞了個彎,很快便消失在了寧朗的眼前。寧朗頓時懊惱,又擔憂自己說錯了話,見她的身影消失,便也連忙跟了上去。
楊真帶著他在將軍府裡頭走了一圈,與他說了不少自己幼年時的事情,寧朗一一仔細聽了,等他們走完一圈時,外麵天色也不早了。
兩人去酒樓吃了午飯,寧朗又堅持著楊真去定做了家具,這才心滿意足地放她回了山上。
等他們回到了山寨裡之後,整個山寨都知道寧朗買了一座宅子的事情。
山匪們全都激動了:“五大王,你當真是將那座將軍府給買下來了?唉呀!那座宅子可實在是大得很,可能住不少弟兄呢!”
寧朗方才還在得意,如今聽著,又聽出幾句不對勁來:“那宅子我買來是……是給我自己住的,和你們什麼關係?”
大漢們個個瞪圓了眼睛:“什麼?!那竟是與我們沒有關係?”
“你們想要宅子,自己掏銀子買去,買不了將軍府,買一個小院子也是可以的。”
大漢們紛紛擺手:“五大王,你說得不對,我們哪裡有這麼多銀子?”
這些山匪們平日裡來錢雖然快,可個個花錢他大手大腳,手裡頭一有了餘錢就去喝酒吃肉逛花樓,哪裡會惦記著還要買宅子。彆說買宅子了,連給花樓裡的姑娘買根簪子,他們也都要為難一下。
寧朗想了想,自己這銀子也是娘給的,頓時羞愧,不敢再提。
倒是江雲蘭知曉了他的影子的去處以後,想了想,總算是想起了關於青州楊將軍的事情,她連忙將寧朗叫來,仔細問道:“那楊姑娘一家都是被皇上下令處死的,她僥幸逃了,這暫且不說,若是她心裡頭恨著皇上,心裡想做什麼,你爹是朝中官員,小心連累了咱們。”
寧朗愣住。
他沒順著江雲蘭的話想,倒是想到了彆的地方。
因此他又去了找了楊真,拿江雲蘭的話問了她。
楊真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眼底看不出情緒,連聲音也沒有太大的起伏,隻是問道:“若是我當真有反心呢?”
是不是就放棄了?
雖然先前說了要死纏爛打,可到底說起來,還沒有他家裡人重要。
寧朗撓了撓頭,說:“那……那你打算怎麼反?”
楊真:“……”
楊真微微詫異地看著他,寧朗察覺了她眼中的意思,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可是個奉公守法的好人,我答應我爹和我娘不會再惹事了,你要是想造反,我可不會跟著你一塊兒造反。隻是,你要真有這個打算,我倒是有一個人可以介紹給你。”
楊真:“你?介紹?”
“我先前沒有告訴你,如今倒是可以說了,其實我來青州,並給是為了來遊玩,我是受了一位大人的命令,過來替他辦事的。我想也你猜到了一些,如果你想要造反,我倒可以將那位大人介紹給你。”
楊真心底將京城裡頭風頭正盛的幾人在心裡頭回想了一番,口中問:“那人是誰?”
寧朗嘿嘿笑了一聲,說:“若是你願意要那座宅子,我就告訴你。”
楊真:“……”
當日黃昏,客棧裡頭,楚斐的房間內。
楚斐板著臉,昂起下巴看著寧朗,道:“說吧,找本王什麼事情?”
寧朗對楊真說:“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人。”
楊真的目光裡頭滿是懷疑:“就他?”
楚斐臉色頓時臭了一些:“怎麼?難道不是你有事求本王,既然是有事相求,態度也不好些?”
楊真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小聲嘀咕:若不是寧朗親自介紹,她還將這人當做是看上了寧朗妹妹的登徒子呢。
楊真便直接問了:“你是安王?當今聖上的弟弟?”
“是又如何?”
“我向來聽說的是你甚得聖眷,你卻又要造反?”
楚斐反唇相譏:“誰又知道,楊將軍的後人如今竟然當了一個山匪頭子。”
楊真看了他片刻,又看向寧朗,目光裡頭滿是懷疑:“你確定他好用?”
楚斐心頭大怒:“你這話是在瞧不起本王?!”
寧朗安撫道:“她不是這個意思。”
然後她又轉頭對楊真說:“你彆瞧他這樣,可關鍵時刻還是挺有用的,雖然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他的手下好多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總能幫上忙的。”
楚斐:“……”
若不是寧朗是自己的大舅子,他說不定早就已經讓人將寧朗丟出去了。
楚斐斜了楊真一眼,說:“是山匪頭子不好做,竟然讓你想要造反?你想怎麼造反?帶著你那一窩山賊殺到京城裡,逼皇帝退位?不是本王打擊你,雖說咱們都有這樣的想法,可如今天下太平,皇帝也沒有做什麼怨天尤人的事情,隻怕你出了青州,便會立刻有人來緝拿你,即使你僥幸逃過了,這一路還能收服多少人?等你打到了京城,如今京城裡頭有兩位將軍在,那兩位將軍年紀比你大一輪,在戰場上殺過無數敵,對你可不會手軟。”
楊真沒吭聲。
寧朗頓時急了:“她也很厲害的。”
楚斐抬手,示意他住口,又接著道:“你是楊將軍的後代,罪臣之女,如今窩在一個小山頭裡,藏了這麼多年,楊將軍的敵人恐怕都以為他全家死絕了,若是你一直當這個山匪,自然也沒有人會來抓你,可要是你的身份被人發現了,山匪頭子也比你安全。”
楊真:“那你想如何?”
“我隻問你,你能不能忍?”
楊真笑了一下:“你以為我在青州待的這些年,學會了什麼?”
楚斐也笑了出來:“那就好,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等。”
“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青州亂起來的時候。”
楊真頓了頓:“如今已無外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