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 光線昏昧,隻一盞美式中古雲石燈從立體的燈罩裡發出幽弱的光芒。
視線被削弱的時候,聽覺就會被無限放大。
裴競序的聲音像被雲石燈密閉的燈罩聚攏起來, 低沉地縈繞著。
然而,他的那句話隨著‘我們早早’四個字, 驟然衝破燈罩。
許聽晚當即一怔,隨後便覺得橙黃色的光線, 就這麼直接烘烤在了自己的臉上。
兩人關係最親近的時候,裴競序也隻是喊她早早。他通常隻有在人前維護自己,替自己出頭的時候才會在名字前多添一個歸屬的人稱。
因為這樣,他就自動和許聽晚劃為了同一陣營。
她記得裴競序第一次這麼喊她是在小學四年級。
那一年學校有個兒童節演出,每個班隻有都有一個演出名額, 這個名額由班裡的同學投票選出。
除此之外, 每個班都需要準備備選節目。
幾乎在班主任說完通知的下一秒, 許聽晚就踴躍地舉起了自己的手。
正如裴競序昨晚所說的那樣, 小時候的許聽晚自信明媚, 懂得為自己爭取。
她絕不是那種怕自己答錯就不在課堂上舉手的女孩, 相反地,她是一個寧可說錯也要努力表達自己的人。
這樣的人永遠站在追光燈下, 永遠有一束光為她而打。
因此, 她是班裡唯一一個可以帶著自己的節目走上舞台的人。
那年, 她把欒玉女士的兒童繪本《一個女騎士》改編成一個個人舞台劇。為了給欒玉女士一個驚喜,她一放學就跑去裴競序家偷偷練習,那段時間裴競序和鏡子就是她的固定觀眾。
裴競序在書房給她搭了一個小圓台, 她一寫完作業,腳往後一蹬,就能把自己的椅子推到小圓台那裡。
裴競序回回都要糾正她那危險行為, 糾正未果,便隻能每次在她放下筆的那一刻,站起身,虛扶著她的椅子,生怕她滑得太用力從椅子上摔下來。
女騎士還需要一匹馬。
那匹馬是裴競序拿紙箱子給她做的,套在身上,既方便行動,也不顯得違和。
舞台劇秘密地準備著,一切都非常順利。
然而,就在登台那天,她帶到學校的紙箱馬,突然遭到破壞。
紙箱被潑了水,洇濕了好大一片,原本成型的結構,架不住一塊癱軟的紙箱,被人輕輕一撞,就東倒西歪地散架了。
這個時候,距離登台隻剩兩個小時,追究誰弄壞了紙箱馬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如何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內做出彌補才是最緊要的事。
可許聽晚沒法憑空變出一個這麼大的箱子,也沒法在短時間內把一個紙箱子改裝成一匹適合她的馬。
班主任見她一幅無助的模樣,建議她:“一定要用到這個道具嗎?或許,你把騎馬改成步行?”
“可是女騎士是騎著馬遊曆各個地方,是騎著馬演完全場的。”這樣一來,舞台效果大打折扣。
班主任理解小女孩的倔強,但是她是班主任,得考慮全班的榮譽,顧及到許聽晚不太願意退讓,她稍稍施壓道:“可是時間來不及了。或者,你願不願意讓夏詹樂上,她也準備了不錯的節目。”
許聽晚睜了睜眼睛,用備選節目的話,欒玉女士就看不到她的表演了。
她心裡像是裝著一隻鉛球,拽著她心裡的興奮與希冀,狠狠地往下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許聽晚還沒做出決定。期間班主任來催了兩回,她實在不願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便答應老師退而求其次的建議,自己畫了一個馬頭,再把馬頭貼在竹竿子上,以此充當女騎士的馬。
在後台準備的時候,許聽晚仍是有些不開心,她紮著一個丸子頭,腦袋圓圓的,小小一隻背身坐在角落。
女騎士的氣勢被削弱大半,她唉聲歎氣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竹竿子,隻覺得自己不像是個威風凜凜的女騎士,反倒像沿街乞討的小乞丐。
然而,就當她想要歎第二十三聲氣的時候,後台裡邊兒突然傳出彆人疑惑的聲音。
有人看到奇怪的裝扮,先是‘誒’了一聲,然後大聲問道:“誰的馬跑這兒來了?”
許聽晚聞聲轉頭,在後台入口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披了一件深褐色玩偶服,臂彎處夾著一個沒戴上的橡膠馬頭。
看造型,似乎是一匹馬。
她愣了一下,眼鏡睜得跟那丸子頭一樣圓:“裴競序,你怎麼來了?還穿得這麼奇怪。”
她上下打量著他怪異的裝扮,撐著竹竿子慢吞吞地起身:“你也來過兒童節嗎?可你不是超齡了嗎?”
裴競序被她那最後一句話噎著,原先想安慰的話囫圇吞下肚,諷她:“我來看看沒有馬的女騎士,是怎麼遊曆天下的。”
許聽晚本想跟裴競序說自己的紙馬被人破壞掉了,可她一聽裴競序幸災樂禍的口吻,就不由地緊了緊自己的竿子,拿竹竿在地上杵了一下,不服氣地說:“誰說我沒有馬。我有竹馬。”
裴競序順著她手裡的竹竿子往上看,竿子的儘頭貼著一匹奇醜無比的馬。
粗糙的筆觸,一看就知這是許聽晚的傑作。
“麻煩你換個說法。”
“這就是我的竹馬。”
“...”
裴競序捧著玩偶頭走過去,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
許聽晚感知到身高懸殊,努力踮腳瞪他:“你乾嘛?”
“你看看清楚。”他微微俯身,將身高拉至同一水平線。那張彆無挑剔的臉就這麼近距離地放大在她麵前:“我想,你的竹馬應該沒有這麼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