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談這麼說也是有道理的,遠安公主這一看就是在暗中收買人心, 等到時機成熟, 她自認為能掌握黑水靺鞨的時候, 就是黑水都督去死的時候。
李談一點也不懷疑遠安公主的能力,這位可是真·公主啊, 體內留著李家的血液。
李家的公主大部分天生就帶著剛毅, 而這種剛毅也讓她們有些不安分。
在長安時候,這種不安分對於朝廷來說是一種不可控的變量, 然而到了邊塞, 這種不安分就是她們賴以活命的本領。
遠安公主一看就知道李談明白了她的謀劃,此時她也不再隱瞞,直接一昂頭說道:“這樣總好過等死, 自古以來和親公主又有幾個好下場?靜樂和宜芳殷鑒不遠, 難道我要學他們嗎?”
李談笑著搖了搖頭:“我沒說你錯, 隻是覺得你這樣太簡單粗暴了一些, 若是能夠仔細謀劃, 你就不用在這樣匆匆逃離了。”
遠安公主低聲說道:“我也知道該忍一忍, 可是再拖下去他就要出兵了!我不僅殺了他, 還趁機殺了他手下幾員大將, 如今黑水靺鞨內部估計已經亂成了一團,應該是沒有機會再來找大唐的麻煩了。”
畢竟黑水都督死的突然, 並沒有指定繼承人,但凡有資格有野心的都要爭一爭,黑水靺鞨可不就是亂成一套了嗎?
李談忍不住感慨說道:“幸好黑水都督沒個兒子什麼的。”
遠安公主低聲說道:“有的。”
李談愣了一下, 繼而轉頭看向她。
遠安公主十分平靜說道:“我給他生了個兒子。”
李談:……
他無奈說道:“孩子呢?你怎麼沒一起帶過來?趕緊讓人把他帶來。”
這孩子剛多大啊,遠安公主滿打滿算嫁過去也不到兩年,這孩子可能還不到一周歲,結果就跟著親娘一口氣狂奔這麼遠的路程,這孩子但凡弱一弱隻怕都要撐不下去。
李談想到這裡便有些著急說道:“等他過來我給他看看,路上或許因為環境看不出什麼,一旦安穩下來很容易出問題。”
遠安公主本來已經做好了李談不接受這個孩子的準備,她原本還想說這孩子以後會是個籌碼。
將來就是天然的黑水靺鞨的統治者,而且因為長在大唐,隻要教導好,就絕對不會其反心。
當初在要過來投奔李談的時候,遠安公主就已經想好了各種說辭。
雖然這個兒子是跟黑水都督生的,但她還是十分寶貝這個兒子的,更何況她對黑水都督也未必是一點感情都沒有。
坦白講黑水都督的確對她很好,但凡黑水都督是長安中的貴族小郎君,遠安公主對這個婚姻都能十分滿意。
然而在大是大非麵前,遠安公主總是有自己的立場的。
當初她自己是想過要嫁黑水都督的,反正總要嫁人,她又跟黑水都督有過那麼一段,嫁就嫁吧。
更何況誰說出降塞外就沒有未來了呢?
黑水靺鞨人數算上多,遠安公主對於掌控這一個部落還是有把握的,更何況在下嫁之前她就找了人也找了書來學習。
隻不過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大唐安穩的情況下,隻可惜時不我與,遠安公主也隻能將情情愛愛放在一邊,她總要為自己,為自己的兒子打算。
結果她沒想到,李談並沒有嫌棄她兒子的生父,首先關心的就是她兒子會不會生病。
遠安公主鼻子一酸,遠離父母親人,疲於奔命又得不到善意對待。
這一切都讓她在短時間內快速成長起來,然而她終究是個比李談還要小一歲的小娘子,怎麼可能不可求溫暖?
李談到底也讓她對親人生出一點期待來。
遠安公主親自去將兒子抱了過來,李談探頭一看,發現小孩子黑瘦黑瘦的,一看就是最近過的不太好,睡得倒是安穩。
然而這麼小的小孩子,這麼折騰都沒醒,本身就有問題。
李談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感受著比成人略高一點的溫度,想了想轉頭對清空說道:“先去找個兒科聖手來。”
李談也不懂這些,又不敢貿然說什麼,隻好等郎中過來診斷一下之後,在看是不是要出手。
遠安公主抱著兒子心中有些忐忑,她也在知道這麼小的孩子跟著長途跋涉肯定會有影響,但她彆無選擇。
清空很快找來了郎中,郎中一聽是寧王請心中就忍不住嘀咕,沒聽說寧王有子啊。
郎中為小孩子一診治,立刻就開始搖頭,遠安公主一看他這個樣子,頓時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轉頭看著李談哀哀說道:“三十一叔,救救大郎吧。”
李談抬手說道:“莫慌。”
看來還是要他出手,這個孩子不能有事。
郎中猶豫說道:“殿下,老朽無能,怕是……”
李談讓他過來也不過是讓遠安公主知道一下如今這孩子的情況,他倒不是非要遠安公主的感激,然而有總比沒有好,這樣他再安置遠安公主的時候,也會比較容易一些。
李談讓清空給她們母子先安排房間,然後將孩子帶到了偏廳,自然是不許任何人跟過來的。
李談救人一向是先來個一指回鸞,將對方身上的沉珂全部去除,然後再來兩個持續加血技能,如果再嚴重一點,那就再讀個宮加血,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這次醫治遠安郡主的孩子依舊如此,他一個一指回鸞下去那個孩子就醒了,結果他沒注意,兩個持續上去之後過去觀察的時候,發現那個孩子不僅精神肉眼可見的變好,甚至連皮膚都白了幾個度!
李談:治過頭了啊!
而且持續加血技能還在那個孩子的身上,這個是消除不掉的,李談已經能夠預見等這兩個技能結束之後,這孩子會變成什麼樣了。
李談無奈隻好裝成一副平常樣子,轉頭就將遠安公主喊進來。
那個孩子的狀態變化是十分明顯的,可以說到了這個時候,這孩子才有了一點皇室子弟的白胖模樣。
遠安公主看到他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知道李談沒有這個機會,她都要懷疑她三十一叔是不是給她換了個兒子了!
隻不過在看到孩子臉上依稀有著靺鞨族人的特征的時候,她才確定這是她的孩子,沒調包。
遠安公主十分驚喜地看著李談,李談淡定點頭說道:“這孩子身體孱弱,治標不治本的話也活不了多久,既然救了就索性救到底,但你還是要小心照看才行。”
遠安公主抱著孩子盈盈下拜:“多謝三十一叔救命之恩。”
李談擺手說道:“是我們對不住你,讓你受了如此多的苦楚,既然你認這個孩子,我自然要救他,不必謝我,反而我要謝你,若非你當機立斷,現在大唐怕是要腹背受敵。”
黑水靺鞨並不僅僅是黑水一部,它是由九個部落組成,是股不小的勢力,如果黑水靺鞨真的跟契丹和奚部聯合起來,李談都不太敢想將來會怎麼樣。
遠安公主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也說不上自己心裡什麼滋味,酸澀又有些感動,似乎撐了這麼久就是在等這麼一句話。
李談說道:“好啦,如今你安全了,先好好休息兩天吧,你的人你去下令,讓他們先跟著陳衝去營地暫時安頓下來好不好?等你緩過來了我們再商議。”
遠安公主立刻點頭說道:“但憑三十一叔吩咐,我帶來的人隨三十一叔處置。”
遠安公主雖然有些舍不得手裡的兵權,然而這點兵權也算不上什麼,若是能當個投名狀,暫且尋求李談庇護,那也是好的。
李談立刻說道:“你的人就是你的人,日後情勢誰也說不準,你還是留點人在身邊傍身吧。”
遠安公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彆的能給李談的東西,便說道:“大郎還沒有名字,三十一叔就幫他取個名字吧。”
李談:我覺得你在難為我胖虎!
他想了想直接打開了係統,查看了一下剛剛掛掉的黑水靺鞨首領屋作個的下一任首領,然後便說道:“就叫……五郎子吧。”
五郎子,遠安公主念了一下,這個是音譯,在黑水靺鞨的語言裡麵寓意也不錯,遠安公主欣然接納。
李談默默關掉係統,趕忙讓人將遠安公主母子帶下去休息。
等她們走了之後,賀知章便問道:“大王,公主……如何安排?”
李談在原地轉了兩圈說道:“不能讓她們留在涼州,涼州人多眼雜,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我真是擔心……”
李談不擔心黑水靺鞨那邊來犯,但是他擔心朝廷那邊在知道遠安公主做的事情之後,會為了息事寧人而將遠安公主交出去。
若是以往他不會這麼覺得,然而如今……他感覺朝廷那邊大概已經被安祿山打出心理陰影了吧。
賀知章皺眉:“那要安排到什麼地方?”
李談摸了摸下巴說道:“孟知涯不是之前還說新州府那邊缺人嗎?這不正好來了人?讓他們去建設新州府!”
賀知章一愣:“這……可行?”
李談坦然說道:“有什麼不可行的?我就算有錢也不白養閒人啊,我覺得遠安可憐,但她又不需要我的可憐,不如給她的人找點事情做,這樣她反而會心安。”
如果真就這麼養著,遠安公主自己估計也會不接受。
賀知章也沒有再多說,這件事情有點複雜,說是政治事件吧,也的確是,但同時也算得上是皇室的家庭事件,隻要影響不大,賀知章就不會說什麼。
遠安公主留下來之後可能是心神放鬆,當即就病了兩天。
不過她病的也算是湊巧,因為黑水靺鞨居然真的一路追殺到了涼州。
李談在聽到斥候來報的時候,怒極反笑:“從東北到西北,中間隔著這麼遠,黑水靺鞨居然能夠直接殺到這裡來,那些節度使都是乾什麼吃的?他們這才是要養兵自重吧?”
這些人是瘋了嗎?這樣居然都視而不見?
他覺得曆史上說經過安史之亂是大唐一個轉折點,然而就如今李倓看到的而言,他覺得藩鎮已經開始漸漸脫離掌控了。
賀知章連忙說道:“製怒,製怒!”
隨著呆在這的時間越來越長,賀知章對於李談之前做的事情就越是知道的清楚,十分慶幸自己跟了過來,否則等李談越長越大,他膽子豈不也是越來越大?
李談這次是真的製不了怒了,他轉頭對著賀知章說道:“您看看他們辦的這是人事兒嗎?”
賀知章一噎,還真覺得不太好回答,隻好將這件事情放開說道:“現在最主要的不是那些節度使了,而是黑水靺鞨的人怎麼算?”
李談冷笑:“還能在怎麼算?來了就彆想走了唄。”
賀知章當然知道對方來勢洶洶,他們不可能一味縮在城內,然而問題就在於李談現在怎麼調兵?
聽了賀知章的問題之後,李談問道:“對方來了多少人?”
正巧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斥候帶來了更加準確一點的消息,這次來犯之敵也不是很多,看起來大約有五千餘人的樣子。
李談對於黑水靺鞨不是特彆了解,想了想還是對清空說道:“你去將公主請來。”然後他又對王紞說道:“長史去將公孫長史和太白先生請來吧,嗯,陳統領也讓他來。”
好麼,又是齊聚一堂。
遠安公主聽說李談要見她,原本以為是要決定她的去留,心下雖然緊張,卻也有一份篤定在——她這是信任李談的人品。
結果沒想到就這麼一路被帶到了正廳,她進去的時候,州府的其他官員都已經到了。
遠安公主見到這個陣勢不由得心下忐忑,她固然不以為自己地位卑賤,但是也不值得整個州府都來討論她的去留問題吧?
李談看到她十分和氣:“四娘來了?坐。”
遠安公主定了定神,隻不過當她看到李談給她安排的座位居然僅在賀知章之下的時候,就不由得有些局促說道:“我……我如何當得這個位置?”
李談說道:“你乃是朝廷親封公主,如何坐不得?”
若非賀知章年事已高,就算是李隆基見了他都要禮遇,李談恐怕要把遠安公主的位置排在他之前了。
遠安公主更加不安,但還是強撐著坐了下來。
州府的所有人除了賀知章,都在暗中分析遠安公主。
他們對遠安公主的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厭惡,更甚至如李白這樣嫉惡如仇的人還要在心中讚一句:真乃奇女子。
隻不過誰都看得出來,遠安公主帶來的人,李談恐怕是要用一用的,這樣的話,遠安公主作為領頭人,態度和素質就十分重要了。
如今眾人見她雖然眼中帶有茫然,但十分能夠沉住氣,靜靜坐在那裡也不開口詢問,便給她打了一個高分。
畢竟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他們對於遠安公主要求也不是很高。
李談說道:“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好叫四娘知道,黑水靺鞨已經快要打到涼州了。”
遠安公主一驚,忍不住失聲道:“什麼?”
在震驚過後,遠安公主直接站起來對著李談盈盈下拜說道:“此禍乃是我惹出來的,但憑三十一叔處置,四娘絕無二話!隻求三十一叔保五郎子一命,給他一口飯吃,四娘感激不儘。”
如果之前眾人隻是覺得她還行,如今就不得不對這位公主刮目相看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將自己的訴求說的明白,也沒有一味強求李談保她,腦子是夠清醒的。
而且對於遠安公主為兒子求一條活路,又讓她顯得沒有那麼心冷。
當然或許也可以說她早就想到了這樣的應對,不過……如果遠安公主不是有預見之能的話,現在的反應應該就是她最真實的反應了。
李談起身將她扶起來說道:“你在說什麼胡話?他們都打上門了,難道我們還要忍著嗎?更何況是他們有不臣之心在前,你又哪裡做錯了?”
遠安公主心下稍安,低頭說道:“終究是我太過衝動。”
李談說道:“就算我處在你那個位置也未必能夠做的更好。”
一旁的賀知章看了他一眼,心下卻覺得李談太過自謙,如果李談處在遠安公主的位置的話,恐怕不僅不會讓黑水都督屋作個得逞,順便還能將黑水靺鞨的權利緊緊握在自己手裡。
如果李談知道他們想什麼,恐怕還會吃驚於他們對自己的信任。
遠安公主既然得了李談的承諾,也就不再惶恐。
沒有擔憂之情之後,她的腦子就開始轉動了——三十一皇叔特地將她喊過來肯定是要有目的的。
於是她便說道:“三十一叔對四娘的維護之情,四娘銘感五內,不知有何可為三十一叔分憂解難?”
李談直接說道:“也不瞞你,我對黑水靺鞨了解並不很多,剛剛斥候來報說此次來犯之兵大約五千之眾,便想問你,這五千人都是何部落?戰力如何?”
眾人原本就疑惑為什麼李談會將遠安公主找來,他們原本以為李談真的要將遠安公主交出去。
結果沒想到他是找遠安公主來谘詢的?
一時之間大家都覺得他這事兒辦的有些不靠譜,遠安公主一介女流,又如何知道這些?
遠安公主偏偏還就真的知道!
她聽了李談的話,定了定神之後說道:“黑水靺鞨雖然統稱黑水靺鞨,但黑水都督下轄八個部落,其中黑水部落最大,也是他出身的部落,大約兩萬餘人,其中青壯士兵大約六千左右,如果這次來的人少的話,那可能就隻有黑水部落,其他部落並沒有參與。”
李談聽後有些意外:“哦?你為何如此篤定?”
遠安公主臉上的笑容帶了點諷刺說道:“現在那些部落爭著當部落首領還來不及呢,剛開始在東北的時候,他們的確聯合追殺過我,隻不過等到我越跑越遠,人數就越來越少,如今也隻有黑水部落失去了首領,同時也失去了競爭首領的資格,自然也就剩下了繼續為屋作個報仇這一條路。”
遠安公主說到這裡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更甚者,他們若是誰能拿到我的項上人頭,搶走我的兒子,說不定還能成為下一任黑水部落的首領。”
李談環視一周發現大家臉上的表情都略帶驚訝,不用仔細想都知道他們正在驚訝個什麼勁兒。
他心說:你們也太瞧不起我李家的公主了,從開國到現在,大唐的公主什麼時候是吃素的?
誠然公主裡麵也有像靜樂公主和宜芳公主那樣無力反抗,隻能任由丈夫處死的。
但是嚴格說起來,這兩位隻是李隆基的外孫女而已,根本算不上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