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坐在上首,閣老們坐在下麵。世子在襄王側邊還能有個椅子,趙烺和其他兄弟在外圍隻有鼓凳坐。
此時,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看著牛貴。
這一局棋,牛貴終於伸手落子。
而所有人都明白,以現在的局勢,他一下場,便意味著勝負。
“天不可無日,國豈能無主。代王擅動刀兵,阻礙新君立位,令京畿百姓飽受戰禍之苦。也是時候該結束了,彆拖到過年了。”牛貴微微頷首,終於說出了讓襄王欣喜若狂的那一句,“出動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吧。”
京軍三營,按照牛貴的想法,本是該在襄王更狼狽一些的時候再下場的。那樣,他下場的姿態就會更好看一些。
誰知道有了變數,不能再觀望了。
牛貴狹長的眸子越過了文臣們,向坐在外圈的襄王府諸王子瞥過去。視線落在四王子趙烺身上,卻發現他有掩飾不住的震驚和激動歡喜。
牛貴目光微凝,旋即收了回來。
襄王這邊的情況他實時地關注著。
四王子趙烺薦人的時機拿捏得非常好,不急不躁,等到世子的人扛不住的時候,他才出手。一出手,便是一個王又章。
與這份沉穩、果決相比,他此時的表現卻又浮躁了些。
不難理解,畢竟是一個從小在錦繡堆裡長大的庶出王子而已。必是麾下有得力謀士。
趙烺作為上位者,能擁有這樣的人才,能聽建議,能采納之,能成功,就已經是一個合格甚至優秀的上位者了。
至於那謀士是誰,以後總會知道的。
這大殿之上,有親王,有王子,有閣老,有史官。但此時此刻,一個閹人站在大殿正中,落子定了全局。
霍決與其他的幕僚們都站在更外圍的金柱之後。屏著呼吸,隻看著那一手攪動風雲,摁定了乾坤的閹人。
明明相貌普通,但裹著黑底平金繡的蟒袍,竟讓人覺得光彩奪目。
景順五十年十月,牛貴站定襄王,出動京軍三大營圍剿代王。
形勢急轉而下,十一月,山西衛軍大敗潰散,代王逃竄。山西的後路已經被切斷,襄王唯恐代王南逃更難抓捕,非但沒有放開南北通路,反而大量增派人手嚴把關卡。
代王一天沒抓到,襄王便一天不能安心登基。
但牛貴果然是厲害,他說不拖到過年,便當真沒有拖過年。
代王分了數個替身迷惑襄王的追捕,他真身卻是在天津衛被牛貴捉住的。好險便讓他逃出海。若出了海再想緝拿,那可真是千難萬難了。若捉不到他,以襄王的性子,睡覺都沒有一天踏實的。
牛貴把代王拎到襄王麵前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麵的胖子,一撩下擺,終於跪了下去。額頭結結實實地觸到手背,道:“天佑殿下,幸不辱命。”
襄王坐在金座上,望著牛貴伏下去的脊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能坐得穩了。
景順五十年十二月,代王被監察院都督牛貴擒獲。
來年正月,襄王以嫡皇子繼位,改年號元興,自詡正統。
南北通路撤了關卡,北人南下,南人北上。各種消息與貨物川流不息。
元興元年正月,官驛的快馬、快船發往全國各地。
官驛的速度,已經可以說是世間最快的傳播速度。二月,便抵達了南昌府,在江西又以南昌府為中心,向外擴散,最終到達了江州。
景順帝嫡皇子襄王登基,改元元興,大赦天下。
但大赦名單裡,不含潞王案涉案者。
潞王也是嫡皇子,年紀比襄王還長,他還有苗裔遺留在世,就在京城西山裡圈禁著。縱他已經死了,襄王也不會去給他翻案。
景順帝嫡皇子代王被新君貶為郡王,另有藩王依附者四人,貶為庶人,一並圈禁在西山。
景順五十年因戰亂,江南江北的秋闈都耽擱了。正常若要參加元興元年的春闈,如四川、湖廣之地,則要在景順五十年十二月就得出發前往京師。如雲貴、廣東等地,還要更早出發。顯然來不及。
內閣商議後,將元興元年的春闈推遲到了七月。
這是考慮到了驛報的傳遞時間和最遠如雲貴廣東等地奔赴京城的時間定下來的日子。
但考慮到戰亂遺留的許多因素,元興元年並沒有增開秋闈的恩科。
又因頭一年的秋闈取消了,新一年沒有開恩科,陸睿原本設想的在景順五十年拿下鄉試,然後下一年去京城試試水的計劃便被耽擱了一屆。
一屆便是三年。
溫蕙安慰他:“你還都未及冠呢,我們那裡有些秀才,中秀才的時候都已經當爺爺了。”
“無妨。再等三年吧。”陸睿倒豁達。也是因為年輕,覺得人生長遠,有的是時間。
他對溫蕙說:“這個不著急,著急的是嶽母那邊。她一定很擔心你。”
關卡一撤,被隔絕了許久的南北像開了閘的洪水似的,互相往對麵衝。
陸家比普通人家還更早得到了消息,立刻便派出了管事,帶著許多禮物,往青州去了。
陸睿道:“你彆急,雖晚了,沒趕上你及笄,也請嶽母過來做一回客,好好看看你過得怎麼樣。”
溫蕙也思念溫夫人,心心念念地:“就想讓她看看呢,看了她就知道不要成日裡瞎擔心了。我好著呢。”
陸睿笑著攏攏她頭發,親了親她紅唇。
蜜裡調油。
南北交通重開,便有大宗的商品流動起來。江道、運河上船隻往來,穿梭如織;陸路上馬車首尾相連,車隊一趟一趟地過。
國家一旦有了主人,民心都安定了。還活著的流民回歸本土,也都散了。
一切似乎都從戰火裡挺了過來,恢複了從前的繁華。
隻失了地的農民,失了自由的佃戶,賣出去的妻女,死去了的親人,離散了的家庭,都再追不回來。
時光宛然如舊,人人皆是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