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平平安安。
康順就心疼起他永平哥來了。
溫緯還沒說完,他盯著康順,道:“你回去,告訴連毅。我們兩家,已經沒關係了。他如今混得好,我當叔叔的替他高興。隻叫他彆惦記我家妮子了。妮子已經嫁了,再不能跟他有瓜葛了。連毅是個明白孩子,你跟他直說就是。”
康順就更心疼了。
垂著腦袋半晌,悶聲道:“哥哥叫我來,還有一個事。當初為了撈他,咱家裡散了不少家財,如今京城的事定下來了,哥哥把手裡的東西攏了攏,一點沒留,全部家底都叫我給大人送來了。”
他從懷裡摸出張紙來,遞給溫緯:“都在這了。”
溫緯不認識字,溫柏直接伸手接了過去,打開看了一眼,吃驚不小:“這麼多?”
康順道:“我哥哥把自己的家底都搬空了。”
他又道:“分作兩份,一份是給家裡的,一份……是單獨給姑娘的。哥哥說,當初姑娘的嫁妝也為了他都變賣了,如今尚厚嫁,她嫁妝薄了在夫家日子怕不好過,故給她的多一些。望諸位體諒。”
溫柏道:“嗐。”
隻是爹還在,他現在雖然算是半個家主,這事還是得聽溫緯的。
溫緯還沒看單子,直接便點頭:“告訴連毅,他還來的,溫家收下了。以後,誰都不欠誰了。”
康順其實覺得,霍決想要的並不僅僅是“不欠”。他道:“那個,以後我們就不回湖廣了,跟著齊王就在京城。大人家裡以後若有什麼事……”
“不用。”溫緯卻直接道,“我適才說了,誰也不欠誰了。以後,叫連毅好好地活。不用管我們。我家有兒子,丫頭有丈夫。大家,都各活各的就行了。”
話到這份上,康順就再沒什麼能說的了,隻能歎氣。
溫柏叫溫鬆招待康順去了客房,他才把清單給溫緯說了:“嚇人哩,竟給了兩千兩銀子!還有好些東西。咱家當初,也沒花到兩千兩吧?”
溫家是從溫緯這一代才脫貧,底子的確薄。且當時變賣浮財賣得急,也叫人壓了價,林林總總地,吳秀才事後給算的帳,折算用去了一千多兩銀子。
溫家統共才四百畝旱田,佃出去,收三成租子,一年才不過一百多兩。再加上家裡四個男人的俸祿,加上吃的少許空餉,加上偶爾放些印子錢收利息,也就這樣了。
小小百戶家,這已經是家底了。
當時,除了田地房舍兒媳的嫁妝不能動,能動的浮財都動了,包括月牙的嫁妝,稱得上是傾家蕩產去救霍決了。
溫柏忍不住歎了一句:“咱家當時要是能有兩千兩銀子,連毅或許就不用受那一刀了,哪怕配個軍……”
若是那樣,就最好了。刺配到邊疆去也沒什麼,本就是軍戶子,說不定,真能靠著軍功翻身。
隻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霍家的四郎,已經完全走上了另一條沒法回頭的路。
溫柏感歎完,又道:“連毅這是出息了啊。”
這才四五年的光景,一出手就兩千兩銀子了。
溫緯道:“再出息也跟你無關。”
溫柏漲紅臉:“我從沒想沾他。”
溫緯道:“那你起個誓,以後絕不求著連毅辦事。”
溫柏氣道:“我能求他啥?我在山東,他在京城!”
但溫緯依然堅持。
溫柏氣得賭咒:“黃天在上,我要以後去占連毅便宜,求他辦事,叫我變個大王八,天天吃泥!”
溫緯歎了一聲。
許久,他道:“連毅是跟了貴人了。你霍大伯早說了,霍家全家人的心眼,都長在連毅一個人身上了。他讀書、練武兩手都硬,是個極聰明的孩子。他這樣的人,以後會出頭的。”
“隻是,月牙兒嫁得好,她現在過得安安穩穩。咱們家怎麼著,都決不能再跟連毅來往了。”
“雖離得遠,就怕壞事傳千裡,讓月牙兒婆家知道了不高興。你娘……你娘到死也沒有不放心你們,她隻不放心月牙兒……”
溫柏抹抹眼睛,道:“爹,你放心。我明白的。咱不會給月牙兒拖後腿的。”
溫緯點點頭,支使他:“你去清點一下東西吧。正說著讓阿鬆過去呢,趕的正是時候。”
以前這些事都有吳秀才操持的。隻七月裡海盜橫掃過啦,家裡的年輕丫頭媳婦甚至不算太老的婆子都失蹤了,吳秀才也失蹤了。不知道生死。
這些事現在隻能溫柏親自去做了。
等他出去了,溫緯靠著箱子,想到溫夫人臨死前對月牙兒是何其地不放心,渾濁的眼睛裡又充滿了眼淚。
他這一輩子,一直都有一個女人在替他做主。
前半輩子是老娘,後半輩子是妻子。
他後來出息了,妻子已經成了個腰粗身圓的悍婦,管他也管得嚴,叫他常被人笑話。
他心裡暗搓搓地,也不是沒想過那句“升官發財死老婆”的名言。
隻當她人真的沒了,溫緯並沒有解了嚼子的鬆快感。
正相反,他既茫然又惶恐。他過去做的每一個事關人生、家庭和前程的重大決定,其實都是由妻子來拍板的。哪怕他的意見和她相左,她也不讓步,非得照她的意思來。
就這樣,一步步地,才有了溫家堡的溫百戶。
突然她沒了,溫緯不知道以後誰能替他來做主,故而茫然。
他又想,那回看到那個背影,明明就是她啊。
胖胖的,腰粗粗,騎著匹馬,利利落落,風風火火,手裡還握著那根紅纓槍。
明明看著就是她啊,怎麼追上去拽住,就不是她呢?怎麼高頭大馬就成了騾子?怎麼紅纓槍是一根甘蔗?
她上哪去了?怎麼還不回家,他還有好些事要跟她商量才能定下來啊。
就因為恍惚著,馬蹄踏了個泥坑,他從馬上摔了下來。
一塊尖石頭紮進了後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