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站起來:“我與你一起去。”
父子二人一同往上房去。
路上,陸正忍不住側頭看了兒子幾眼。
也不知道是哪裡變了,但的確跟從前變得不一樣了。
待到了上院,大門敞開著,仆婦丫鬟井井有條。
因陸夫人臥床,陸睿直接去了臥室。
楊媽媽麵無表情地站在床邊,見他們父子二人進來,福了福身,對床裡道:“夫人,公子回來了。”
床裡卻沒有聲音。
陸睿走過去,看到陸夫人側臥著,背朝外。
他撩起下擺在床前跪下:“母親,兒回來了。”
床裡依然沒有聲音。
陸正走過去坐在床邊,手輕輕地拍了拍陸夫人的背心,柔聲道:“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你還有璠璠,彆難過了。”
陸夫人終於開口。
“嘉言。”她道,“你把……璠璠帶走。”
陸睿抬頭。
母親還是麵朝裡側臥著,父親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
她道:“我如今,沒有精力照顧她。你,帶她走。”
陸睿躬身:“是。”
陸夫人衝身後擺擺手,道:“你祭一祭蕙娘,早日回京城去。不要,不要在這裡耽誤時間。”
陸正握住了那隻手,道:“你母親說的是,仕途為重。去吧,看看璠璠去。”
陸睿起身,叉手行禮,轉身離開。
楊媽媽在屋裡隻垂著手垂著眼,作一個粉飾太平的道具。
許久,陸正“哼”了一聲,站起來,也離開了。
他走了,楊媽媽才坐到床邊,握住了陸夫人的手。
陸夫人終於翻過身來,脖頸間的勒痕退了些,但還在。她問:“他怎樣安排你?”
楊媽媽答應了陪演這場戲,和陸正做了交易。她道:“打發我回餘杭的莊子上,讓我男人做個莊頭。”
陸夫人道:“我無能,護不住你。房裡的銀錢你知道在哪裡,你拿五百兩去傍身。”
楊媽媽落淚:“太多了,太多了。”
陸夫人道:“拿去。不然我怕以後沒機會再給。”
楊媽媽隻緊緊握住她的手。
陸睿回到了溫蕙的院子。
不知道從何時起,溫蕙的院子就成了溫蕙的院子。
還記得在江州、在餘杭,明明她的院子都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院子。
陸睿邁進院子裡,夏青家的已經得了消息,帶著璠璠和幾個丫鬟出來迎陸睿。
“大姑娘,這是爹爹。”夏青家的扯了扯璠璠的手。
陸睿凝目望去,半年的時間,那孩子似乎長大了許多,一張麵孔隱隱能看出她娘親的影子。
他走過去,蹲下:“璠璠,爹回來了。”
璠璠看了他片刻。
家裡的人不提娘親,但都總跟她提爹爹,其實爹爹的麵孔早已經模糊了,但再見到真人就又想起來了。
她喚了聲:“爹爹。”
陸睿將她摟進了懷裡,按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頭,溫柔地又說了一遍:“爹爹回來了。”
“莫怕。”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陸睿將女兒抱起來,目光掃視了一遍。院中隻有幾個小丫頭而已,大丫頭們一個不見,他問:“人呢?”
如今院子裡,夏青家的算是身份最高的了。她道:“院裡的丫頭們,因沒有照顧好少夫人,害夫人傷心過度一直休養,老爺發怒,都發賣了。”
陸睿眼神幽幽:“元兒、珍兒、香蘭、月桂?”
夏青家的垂頭道:“是,都發賣了。”
陸睿抱著璠璠,道:“你跟我來。”轉身朝正房走去。
夏青家的跟上。
陸睿單手推開了房門,邁進去。
屋子裡依然每日有人打掃,十分潔淨。
隻那個人不在了,穿梭忙碌的丫頭們也不見了。屋子就隻是屋子,令他沒有“回來”的感覺。
陸睿在正堂坐下,懷中依然抱著女兒。
“跟我說說少夫人身前的事。”他道,“你一直在院子裡,該知道。”
夏青家的卻道:“奴婢並不清楚。少夫人染了風寒之後,怕過給大姑娘,就先讓大姑娘臨時挪到夫人的上院去了。後來少夫人去彆苑養病,奴婢和大姑娘才挪回來。”
家裡的規矩,小丫頭們進不得正房。正房裡什麼情況,隻有大丫頭才清楚。
如今,清楚的人都沒了。
陸睿的眸子益發幽幽。
明白從夏青家的這裡問不出什麼來了,他微微頷首。
低頭柔聲跟璠璠說了兩句話,摸了摸她的頭道:“去和媽媽玩吧。”
放她下地,夏青家的牽著璠璠出去了。
陸睿起身,邁過槅扇,進了次間,又進了內室。
一切如舊,隻是空。空蕩蕩的空。
能把“家”填滿的,從來不是家具器物,是人。
陸睿的手撫過桌案,撫過床帳。
床上仿佛躺了一個人,雪背纖腰,鴉青的發絲迤邐了滿床。
可隻眨了一下眼,便空蕩蕩了。
陸睿轉身,又回到次間裡。
次間裡有炕。
去年來到開封,陸夫人受不了火炕,在過來之前管事便提前拆了重做了地龍。但她喜歡火炕,所以這個院子裡的抗便保留了。
比南方的木榻大得多,炕頭兩側還會擺箱子或者多寶格,臨著窗戶的位置,放個插屏。
陸睿走過去,在一側炕頭的箱子後麵的縫隙裡摸了摸,緩緩地抽出了一根人高的長木棍。
她的棍子日常便塞在這裡,現在,還在這裡。
她卻不在了。
陸睿上炕盤膝坐下,將那根長棍置在膝頭,緩緩地撫摸。
這大概是,嫁妝裡她最愛的東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日不離身。
陸睿將那根棍子抱在了懷裡,額頭輕輕地貼上去,閉上了眼睛。
許久,許久,他又睜開了眼睛。
不,這不是她嫁妝裡的那一根。
這是後來,他叫劉富給她尋來的新的那一根。
原來的那根呢?哪去了?
陸睿想起來了。
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