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走了幾公裡路,少年人來到一處山洞前。
這個山洞顯然不是天然形成的,更像是人工挖出來的;洞口很小,洞內也很淺,隻勉強夠一個人半蹲著站立。
少年人挪開山洞前的遮擋物,彎著膝蓋鑽進洞內,又伸手出來把遮擋物拉上、擋住洞口。
確認遮擋物不會透光出去,少年人才掏出手電筒,照亮不到兩平米大的山洞。
“爸,媽,我回來了。”
少年人摘下假發,取下黏在鼻子上和喉結處的化妝泥,笑盈盈地對山洞內蜷縮著的兩人道。
已經失蹤了超過四十個小時的肖國勇、馬春花夫婦,赫然就藏在這座山洞裡。
隻是……這兩個人的狀態顯然不怎麼好,嘴角、下巴、胸口、衣物上都是乾涸的血跡;兩人的四肢都有些彆扭,像是都骨折了。
水米未進、奄奄一息的夫婦兩個看到少年人……不,看到女人燈光下那張臉,都露出了怨毒、畏懼、後怕、憎恨等複雜情緒。
斜躺著的馬春花張開嘴,發出“啊啊”的嘶啞聲音,卻沒能說得出話……她的舌頭已經和她丈夫一樣,被女人切掉了。
女人心情很好,喜笑顏開地道:“我今天回去看到了一出熱鬨呢,二姑媽家、四姑媽家、還有二叔公家和大堂伯家,打著橫幅抬著花圈去公安局給你們哭喪,我那個特彆金貴的弟弟披麻戴孝的跪在公安局門口燒紙錢,要政府給你們倆一個交代,爸媽,咱們家的人都等不及要給你們倆辦白事了。”
閉著眼睛裝死的肖國勇猛然抬頭,狠狠地瞪向女人。
“你們不信啊?真的啊,我乾嘛撒謊。”
女人笑嘻嘻地說著,掏出手機打開顫音軟件,找到肖家人發的“伸冤”小視頻,又把手機屏幕轉向夫妻倆。
視頻裡,肖國勇和馬春花兩口子那個視之為命根、視之為養老保障的金貴兒子,腦袋上包著孝布,正朝著鏡頭大聲哭喪,哭訴東明區公安局不作為、哭訴市政府草菅人命,懇求全國人民幫他過世的爹娘討一個公道……
煽情的音樂和鬼哭狼嚎的哭喪聲,不知情的人看到了隻怕要同情心泛濫地滴幾顆眼淚,可落在被哭喪的兩口子眼裡到底是什麼感覺……那恐怕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女人嫌小視頻鬨得慌,給夫婦倆展示一遍就關掉了,又高興地道:“爸,媽,你們也算是賺到了,一般人活一輩子都見不到一次妖怪,偏偏你倆就見到了,還能看到孝順兒子提前哭喪,這輩子真沒白活。”
“我這個女兒是沒法幫你們倆哭喪的,我實在是哭不出來,但你們倆的墓地好歹是我親手挖的,挖了足足兩個晚上呢,下葬的風水寶地也是我親自來挑來的,這也算是我儘孝了吧?”
四肢骨折的兩口子驚懼萬分,哪怕已經被疼痛折磨得不剩多少力氣,也都拚儘全力地掙紮起來。
馬春花竭力抬頭看向親生女兒,“啊、啊”地張著嘴,滴淚橫流,兩隻眼睛裡儘是乞求。
女人看他們這副樣子,卻是越看越開心,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不要怕啊,媽,我哪舍得讓你們過世得太快啊,我辛辛苦苦找了這麼個地方,就是想讓你們儘可能多活一些時間啊。”
馬春花眼睛裡的乞求,很快變成了怨恨,肖國勇更是憤怒不已,恨不得用眼睛把眼前這個早就該死的女人活生生殺死。
女人沒有理睬肖國勇,隻笑著與馬春花對視:“你們收了人家兩千塊奶粉錢把二妹賣出去的時候,媽,我問過你,我說你們會不會把我也賣給彆人家?媽你跟我說,不會的,我懂事聽話彆惹爸生氣就行。”
“我拚命懂事聽話了,三妹的尿布是我洗的,你坐月子的床單褥子也是我洗的,我恨不得變成全世界最聽話的姑娘,好讓爸媽不要把我賣去彆人家。”
“可你一出月子,爸說了句家裡吃閒飯的太多,你就把人販子喊到家裡來了。”
“媽,我那時候才發現,我遠不如你聽話,爸說要送走二妹的時候我還哭過,你一聲不吭,好像二妹不是你生的一樣……這個家裡,最聽話的其實是你,我根本就做不了那個最聽話的。”
“你給爸當了一輩子的狗,我怎麼跟你比啊?”
對生物學上的母親說了這樣一通話,女人這才看向她生物學上的父親,很開心、很溫柔地道:“爸,你彆擔心,我知道你很重視咱們家裡唯一的兒子的,你們倆儘量多撐一會兒啊,我抓緊點把我們肖家最寶貴的男丁送下去陪你們一塊兒上路。”
肖國勇滿麵驚愕,這個四肢儘斷、奄奄一息的男人也不知道哪來的勁兒,更加拚命地掙紮起來,試圖用已經不聽使喚的四肢爬向女人,掐死這個一開始就不應該生下來的喪門星。
女人滿臉笑容地欣賞了下她生物學上父親的垂死掙紮,到男人掙紮不動了才施施然起身,鑽出山洞。
接下來……女人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把當初挖洞時轉移分散到各處的泥巴石塊弄回來一部分,將洞口填死,又耐心地從較遠些的地方鏟來帶土層的植被,將洞口處的泥巴做好偽裝。
到淩晨四點,重新偽裝成少年人的女人,騎著自行車返回市區。
馬小娟這個身份的曝光廢掉了她原來用的手機號和賬戶,不過幸好這種東西在D省的時候她多備了兩套……在城區活動或許有危險,但住一下郊區的青年旅社還是比較安全的。
不過這種安全,也隻是相對而言了。
女人很清楚,以警方的搜查力度和如今這四處遍布的天眼,自己的暴露隻是時間問題。
但……她不在乎。
最大的心願已經了結,能不能再順帶把四弟也送走,女人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大的執念——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她不能,二妹、三妹和四弟也不能。
在青年旅社睡了一天,到下午時起床,女人沒像往日那樣一醒來就為計劃做準備,而是呆呆地坐在床沿不動。
“接下來……做點什麼好呢?”
莫名其妙地跑了隻妖怪出來,差點兒讓她的計劃落空,還好最後的結果沒出現太大偏差;隻是……完成了這最後的計劃,她似乎也失去了繼續做點兒什麼的動力。
枯坐到天色漸漸變暗,腹中空空的女人才動了起來,戴了副眼鏡簡單做個偽裝,出了青年旅社去找吃的。
在路邊一家小麵館裡坐下,點了份辣雞粉,正等著師傅把粉端來時,一個留著長頭發的男人走進了麵館內。
這人的相貌頗有些俊美,氣質儒雅斯文,衣著也很講究,不像是會走進這種路邊麵館的人,可他偏偏就走進來了。
進店後,這個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男人還徑直走到女人這桌來,大大方方地在女人麵前坐下。
“又一個人來吃粉呢,怎麼也不叫我一聲。”男人朝她熟稔地一笑,口吻很親近,好像跟她很熟悉。
“你——”女人麵露困惑。
“我葉正青啊。”男人無奈地道。
“啊,是你啊。”女人麵露恍然,腦子裡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關於麵前這個朋友的記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