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p>
艾嫻今年已有二十八歲。</p>
在吳四郎記憶中的時代, 這個年紀的女子應當是他人的妻子、孩童的母親,若是生養得早,或許已經開始操心下一輩的婚事。</p>
而眼前的艾嫻, 和吳四郎記憶中女子應有的模樣完全不同——她似乎根本不考慮去做他人的妻,也對養育後人毫無興趣。</p>
她甚至是坦坦蕩蕩的、理所當然的、引以為榮地炫耀自己如何淡薄親情罔顧人倫,如何視世俗禮法如無物, 如何“自私自利”地隻為自己做打算。</p>
而……坐在他身旁的公門練氣士季君, 和艾嫻她左側那個圓滾滾的小胖妞, 皆不覺得艾嫻此言此行有何驚世駭俗處, 反倒是隻視作尋常。</p>
吳四郎觀察著這三名女子, 心頭如驚濤駭浪。</p>
這世間的規矩, 居然還可如此?</p>
在如今這世道下, 世間女子居然還可如此生存?</p>
那些連良家女子無辜被他人覬覦都視做女子失德的道學先生, 莫不是都已經被氣死了??</p>
他這一臉的呆滯並沒有影響到三個喝下午茶的女孩聊天的心情,艾嫻說完自己的事, 她的小夥伴也被勾起興致, 說起了自己家裡。</p>
小嘉姓梁,全名叫梁嘉蕊, 雖然圓圓胖胖的看起來完全像個學生妹, 但其實她和艾嫻同年, 也有二十八歲了。</p>
小嘉有著和在這座城市打拚、快到過年了也沒考慮回老家的年輕女孩們相似的身世, 她家裡也並不是那麼圓滿的人家——她爸媽在她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她跟著媽媽住, 家境方麵也不是那麼寬裕。</p>
不過對於小嘉而言,最痛苦的並不是家境上的窘迫, 而是她媽媽是個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依人小鳥。</p>
“以前我都不好意思對彆人說, 我的後爹都快能組成一個籃球隊了。”小嘉一臉鬱悶地吐槽道, “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我媽是怎麼想的,我們娘兒兩個也不是說就沒本事到連吃飯的錢都掙不到,我沒滿十八歲前縣裡還給我發低保,怎麼她就非得往家裡領男人呢?”</p>
“我以前也問過她一回,結果她來一句,家裡沒男人會被人欺負,我的天呐——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我們家就住在縣城派出所旁邊好不好,哪來的神經病會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無故欺負人啊!”</p>
“最扯淡的是我要高考的時候,她跟著一個c省人跑了,說是去f省打工,打個鬼嘞工,她朋友圈天天在發打麻將!”</p>
“讀大學的時候,彆個都有家裡人給拿生活費,我媽呢,打牌輸多了怕著那個c省的後爹罵,還會打電話問我要錢!縣政府給我發的低保和我給人家當家教、做兼職賺的那點點錢,還得接濟她!”</p>
“要不我咋個會長這個胖,讀書的時候餓慘了,出社會賺到錢,就忍不住把錢都用在吃上麵,根本捱不得餓。”</p>
小嘉抓狂地道:“去年下半年她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哭哭啼啼地說我那個c省的後爹要是不要她了,她就隻有我了,要靠我養她了,我當時也沒有說什麼,我多少還有點存款,隻要她彆去打麻將我還是養得到她的。結果沒過多久,你們猜怎麼著,她又在朋友圈裡秀起恩愛了!我真的不曉得她到底是咋個回事!”</p>
艾嫻和季思情又是同情又是好笑,紛紛出聲安慰有個不靠譜親媽的小嘉。</p>
吳四郎聽得麵無表情。</p>
和離婦人公然勾三搭四,這個時代的道學先生果然應該已經氣死完了。</p>
艾嫻和小嘉都說了自己家裡的事情,就輪到季思情了。</p>
季思情也沒隱瞞什麼,坦然地道:“我應該是被收養的,我小時候聽鎮上鄰居說我媽閒話的提過,我到我們家的時候好像有三、四歲了,不過我還算運氣好吧,我爸媽對我蠻好的……”</p>
當過留守兒童,求學經曆止步於高中,一個人擺了六年的小吃攤子、照顧了六年生病的老媽,風裡來雨裡去地當跑腿——這些個經曆,對季思情來說並不算是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曆。</p>
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季爸爸和老媽王金花再有再多的毛病、瑕疵,他們給她的愛也足以讓季思情忽略他們身上的任何不足。</p>
不過這些過去聽在艾嫻和小嘉耳中,就讓兩人頗為唏噓了……她倆再如何也還是把大學讀完了的,靠起早貪黑地擺攤賣小吃賺錢養家這種事兒對她倆來說也確實有點兒難以想象。</p>
“思情,你會好奇你的親生父母為啥把你送養了嗎,你有沒有想過要去找他們呀?”艾嫻好奇地道。</p>
“怎麼可能。”季思情哈哈一笑,“做人不能太貪心,我爸媽對我這麼好,我要再去貪心親生父母也對我親情難舍,我要是找上門去了他們也會對我好,那不是太過頭了嗎。”</p>
頓了下,季思情又補充道:“而且我不能讓我爸媽傷心,如果讓他們知道他們辛辛苦苦把我養這麼大,我還去惦念著見都沒見過的親生父母,他們得多難受啊,那我和白眼狼又有啥區彆。”</p>
艾嫻點點頭,道:“也是,確實不能這麼傷人的。”</p>
“就是,而且那個年代會把姑娘送養的也不可能是什麼好人家。”小嘉鼓著臉頰道,“這種事情我在縣城裡聽得可多了,當時不讓超生,有的人家為了拚兒子把前頭的姑娘送養甚至抱去扔了,我小時候不曉得聽了好多回。我們家旁邊那個縣醫院,都有人扔過剛生下的女娃娃。”</p>
“那可不,兩千年初我在鄉裡走讀,都在山路上見到過幾回人家丟的死嬰兒。”艾嫻也回想起不好的事,糟心地道。</p>
季思情驚訝地道:“你們也見過有人扔掉的女嬰啊?我還以為就我小學的時候見過呢。”</p>
“那可不,我老家的一個嬢嬢,到04年出去打工之前足足生了四胎,第四胎生下來誰都沒見過就說已經死了,我聽我媽和隔壁家的姨媽擺白的時候說,其實是抱去丟了。”艾嫻搖頭道,“後來那個嬢嬢家一家人都出去打工,才沒聽說繼續生。”</p>
季思情聽到這話,心頭一動。</p>
從正國全國範圍內來說,g省不算是特彆重男輕女的地方……但也沒好多少就是了,從八、九十年代到兩千年初,監控還沒普及、全國道路基建工程還不太完善、赴外務工還沒成為全民大趨勢之前,g省多地都有過遺棄女嬰的“風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