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 帝都。
楚國大軍攻入帝都的十日以來,如蠶食鯨吞,封鎖了各個道口。
不出多久, 勢力範圍便直逼王城。
往昔那軟紅十丈的街衢宮府, 而今深陷悚然死寂。
東陵兵隊殘缺, 民眾死傷不絕,隨風入耳的,儘是淒慘的哀鳴聲。
與此同時, 王城中更是一片血雨腥風。
護城河的水早已成了濃重的紅, 從宮門延至深殿, 滿目血肉橫飛, 殘肢斷骸。
刀戈劍戟聲聲嘶響, 紅甲鐵兵還在拚死抗衡。
那是東陵最後一支兵力,也已奄奄一息。
抑夜森寒, 恍若那輪俏懸的紅月, 都染著腥色。
一刀砍下,鮮血飛濺。
身著紫鎧的首領揚起了手中滴血的劍,高聲道:“尉遲大人有令,東陵兵卒, 活口不留——”
話落, 紫甲兵隊聲勢大漲,幾乎要將紅甲兵方一口吞噬。
那首領方要衝鋒上前, 突然自宮外衝來一兵, 慌步跌撞著,驚喊道:“都尉大人!不好了!”
六七個日夜連續不休殺敵, 情緒本就不耐煩, 那都尉斜眉一凜:“大驚小怪, 什麼事?”
紫兵慌道:“池將軍,池將軍率赤雲騎攻進來了!”
聞言,那都尉詫道:“池衍?他不是去了永州?”
沉思一想,又皺起濃眉,語氣不滿:“帝都唾手可得,他還來作甚?想占這軍功不成!”
紫兵猛地搖頭,話中都夾雜著恐懼的顫音:“不、不……赤雲騎的目標,是咱們!四處城門皆已失守,就要往王宮來了!”
此言如驚雷貫耳,那都尉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
大呼一聲:“他這是做什麼!”
話語墜地,便在這時,他身後的高牆宮門轟然坍塌。
驚然回首,隻見戰火硝煙中,一人銀鎧當風,高騎深黑健馬,帶著凜冽殺氣縱馳而來。
他身後的刀光劍影,是鐵盔墨甲的赤雲騎。
銳如鋒刃,如洶洶潮水湧入王城,將浩蕩的紫兵刹那衝散。
戰場局勢急轉直下,風雲突變。
前一刻尚還趾高氣揚的紫兵,瞬間被赤雲騎磅礴的氣勢壓垮,圍追殲滅。
那都尉惶惶失色,急忙勒馬,欲去向朝暉殿裡那人稟告。
誰知回頭的功夫,馬腿驟然被一支直射來的箭一削,他驀地滾落馬下。
再抬頭,赤雲騎四下陣翼飛速包抄,將所有退路都截斷。
烏驪一聲嘶鳴,揚起前蹄止步。
飛揚的暗銀披風如冰淩閃過,池衍手中劍光盛亮,揮起。
“退兵,或是我下令將你們都殺掉,成都尉不妨選一個。”
他沉冷含威的聲音,聽得成都尉心頭一顫。
且那劍鋒已在眼前一寸,隨時都能割斷他咽喉要脈。
咽了下喉,成都尉尚存一絲底氣,吸氣反問:“屬下遵奉皇命,池將軍何要自相殘殺?”
隻聽一聲嗤笑,元佑大步跨來:“誰跟你是自己人!”
走至馬下,他轉而向那人稟道:“將軍,尉遲亓那狗東西就在朝暉殿,可要動手,一舉端了他!”
赤雲騎將士各個都是錚錚鐵骨的好男兒,七日前得知自家將軍要起兵,他們非但未覺驚悸,反而激昂澎湃。
畢竟先帝駕崩後,那無所作為的新帝昏庸多年,親奸遠忠,他們早看不慣。
池衍目光越過千軍萬馬,望向重重宮門後的巍峨大殿。
那裡,沉沉的夜幕壓頂欲摧,一路紛折的箭矢燃焰火光,血色如霧彌漫。
想到什麼,他雙目隱泛冷意。
背後的血月映他眸子鋒亮懾人。
……
朝暉殿內,陰鬱如幽冥地獄,萬盞金燈也照不散晦澀。
宮奴侍衛的屍體躺了一地,血如河,沿著玉磚緩緩流淌。
錦虞被押跪在地,雙膝透來玄冰一般的寒涼。
那身刺繡金絲雀翎,百鳥銜枝的華麗宮裙,此刻皺亂狼狽,襯不出半分尊貴。
她止不住地顫抖,卻又死死咬住唇,不敢出聲。
楚軍進攻,大破王城,她在這裡躲了七日。
可就在不久前,朱漆大門倒下,兵衛誓死捍守的最後一座大殿終究失陷。
為首的那個玄衣男人,命人帶走了母後和皇兄,又將宮奴全殺了。
眼下,隻剩下她,和被扣押在大殿中央神誌不清的父王。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連壓抑在喉間的細喘都那麼清晰。
一雙玄靴踏在玉磚上,走近的聲音格外突兀。
呼吸一促,下巴突然被兩根蔥白的手指捏住。
錦虞被迫抬起頭,一入目,便是那人高雅的麵容,然而那雙丹鳳眼眸卻是深透銳利。
唇瓣微顫,強忍著不發出聲兒。
她很害怕。
尉遲亓站在她麵前,半彎下身,打量的目光流露興味。
眼前的小姑娘清麗至極,美目粉唇,香嬌玉嫩,一雙淚眼朦朧楚楚,難不惹人憐愛。
他眸中掠過一絲興趣。
低下頭,似笑非笑道:“你這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語氣中挑逗的意味太明顯。
這讓錦虞更為懼怕,咬緊牙關,撇過了頭。
可她越是這般,越是能激起男人的控製欲。
尉遲亓嘴角掠了點弧度,瞥一眼押她的兵衛,幽歎:“彆對小姑娘這麼粗魯,放了。”
士兵得命鬆開桎梏。
失去束縛,錦虞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下意識便往後挪去。
但沒退多遠,後背就驀地抵上了龍柱,無路可逃。
她慌慌張張地蜷起嬌小的身軀,獨自瑟縮在角落。
見小美人急著遠離自己,尉遲亓鳳眸中露出觀賞獵物的愜意。
想著,雖說青澀得很,卻也是個尤物,若非皇帝一看畫像便對她有了心思,他倒是想玩玩。
尉遲亓撫了撫唇,噙笑回過身,走向殿中。
東帝一身明黃色五爪龍袍,被兩名紫衛死死按押在地上。
他垂頭跪著,並沒有掙紮,雙目好似蒙了層灰,如同一具傀儡。
確切地說,那應該是被迫易容替死的太子錦宸。
尉遲亓好整以暇地在他身邊踱了會兒步。
腳步聲啪嗒,啪嗒……
不急不徐踏在玉磚,過了良久,聲音一滯。
尉遲亓頓足,語氣悠然,意味百般深長:“也無怪我,你知道的,要你死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