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他未說明, 可眾人自有數。
這許多年了,此番還是他第一回坦言有喜歡的姑娘。
且傾慕他的美人比比皆是,妖媚入骨的, 婀娜風姿的。
但他素來是連個眼神都不屑一顧。
更彆說,是能挨著他坐,甚至被他夜夜守著哄入睡的了。
故而所說是誰,眾人心中不言而喻。
這麼一來,大家都當是好事將近。
心照不宣地看了看他身邊乖順的九公主, 瞬間哄鬨不自勝。
然而錦虞卻是愣住, 細密羽睫倏然揚起。
秀眸一瞬不瞬看住邊上那人:“阿衍哥哥……有心儀的姑娘了?”
她這般出乎意料, 池衍先是一怔, 隨即眸光微動。
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嗯, 很久了。”
錦虞驀地僵住。
片刻之後,她咬住下唇,垂了眸:“哦……”
池衍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略顯失落的反應,眼中滿是笑意。
見他們似在輕言密語, 眾人便識趣地自個兒嬉鬨去了, 沒再關注這邊。
池衍沒多說什麼,拍了拍小姑娘低埋的腦袋。
“過兩日,哥哥就要走了。”
錦虞頓了一下, 立馬抬起頭來:“去哪兒?”
話方出口,她便覺得自己多此一問。
他是楚國的將軍, 還能去哪兒,況且元佑他們剛才也說了,要去踹了那楚皇帝, 想來是要去做重要的事。
錦虞一動不動和他對視:“那你……還會回來嗎?”
沉默須臾, 池衍笑了笑:“等事情解決了, 哥哥帶你去楚國玩,好不好?”
聞言,她心情忽而生出幾分雀躍。
可一瞬又黯然下去。
心不在焉地撫著烏墨,錦虞欲言又止了半晌。
才小聲道:“可母後說了,我沒出嫁前,是後宮都不能出的。”
朝暉殿那次意外,還是她頭一回到外邊。
眼梢勾著她漾在光影中的秀色。
池衍語調斯理地問:“那笙笙,想不想嫁人?”
錦虞心頭一頓,抬眸望著男人深雋的側顏輪廓。
竟一時不知要如何回答。
愣神間,隻見他低下頭,近她些許。
話語耐人尋味,也沉穩篤定:“楚國有很多好玩兒的,隻要你想,哥哥可以隨時來接你。”
在他清冽的氣息中,錦虞好似一下迷了神。
忽然就覺得,他心有所屬什麼的,都不重要了。
默了會兒聲,雙頰暈了抹嬌羞的紅。
她乖軟抿笑:“好呀……”
小姑娘容顏明美,如清水芙蓉。
那雙透純的杏眸,好似再經幾生幾世,天長地久,依然如故。
池衍凝視她的目光逐漸幽深。
這熟悉又遙遠的笑容,仿佛在他的注視裡融入了瀲灩清光。
他記得,第一世時,就是這般。
被她純澈的笑一點點捕獲了冰封的心神。
錦虞斂眸靜思著,未留意到他越發深邃的神情。
她生出了點小心思,低著聲:“阿衍哥哥,烏墨可以留在我這兒嗎?”
這樣,他走了,肯定會再回來吧?
池衍凝了凝她,那目光極具穿透力。
而後,眼底深沉化作唇邊輕柔的淺笑。
餘光之內星火跳躍。
他說:“你想要的,哥哥沒什麼不能給。”
錦虞微微一怔,抬眼間,便遇上他雋永的眼神。
那人就這麼看著她。
錦虞仿佛被他的眸光凝住,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想到那夜,自己初見他,還莫名心裡難過得哭了。
分明才過去幾日,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苦楚,就好似在他的溫存裡被徹底融化。
留下的,隻有朦朦朧朧的少女心思。
這一夜,昭純宮的花園裡。
歡騰喧鬨,卻最是清寧人間。
滿天滿地的酒香,她未沾一滴。
但又好似醉了,看著那人,兩頰酡紅如霞。
*
翌日。
晨光熹微,沉寂一夜的天地重新蘇醒。
後宮一處偏殿。
何軍醫將錦宸身上多處穴位的銀針輕拔而出,收納回針灸包中。
隨後元青入了殿來,端著一碗繚繞熱氣的湯藥。
兩人互相幫扶著,喂了太子服下。
其實這幾日,錦宸的意識已在漸漸恢複,偶爾也能活動手指。
隻是要起身和說話,得等毒清。
連日的針療和入藥,那西域的異物已經清除了七八成。
而這碗藥,是解毒藥方的最後一劑。
不出意外,他今日應當是能徹底清醒過來。
元青放空碗到桌上,長舒了口氣。
回頭道:“何老,這下沒問題了吧?”
何軍醫將針灸包收回藥匣中。
邊道:“這西域的東西還真不好說,我也隻是臨時配了對症的藥,暫且清除已發的毒素,要想徹底根治,得確定是何毒,服下解藥才行。”
元青苦惱“啊”了聲。
又困惑撓撓頭:“那若辨不出是什麼毒,是不是隻要一直喝著藥,也沒什麼事兒?”
起身把藥匣放置到桌上。
何軍醫歎著氣:“連續喝藥總歸治標不治本,這毒遲早會侵入奇經八脈,到時任由大羅神仙也難回天。”
驚了一下,元青略有點急了。
“那得趕緊找著解藥啊!將軍是要當人妹婿的,可不能喜事成喪事吧。”
這話聽得何軍醫一愣一愣。
老眉凝惑道:“你不是說將軍和那九公主從未有過瓜葛?怎麼就要……”
想了想,元青笑語:“這誰知道呢,反正將軍自己說了,喜歡人姑娘嘛。”
聞言,何軍醫搖搖頭,跟著笑了一下。
說道:“你們年輕人的事啊,我老頭子不懂。”
轉而又言:“不過等太子殿下醒來,咱們可就得回朝去了,之後怕是要變天。”
元青一愣,方才意識到他們此次歸楚的目的。
成了,將軍便是江山的新主。
若是不成,所有一切付之一炬,東陵自然在劫難逃。
故而他們此行,似乎也牽係著東陵的命運。
……
經過這幾日,宮中人氣漸恢。
宮奴們各歸司職,那些嬪妃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宮殿。
池衍率領赤雲騎救東陵於水火,更是相助規整。
如今東陵下至百姓,上至朝臣,皆是對他甘願誠服。
隻是,東帝加害太子殿下替死的事情,他暫時瞞了下來。
昭純宮。
待到午時,錦虞用膳之後,便坐在了花園。
她一身雪裳明亮,瓷白玉容妝色淺淡。
柔順的烏發披散下來,簡約簪了支菱花小釵,清風中發絲微揚。
那嬌美清透的模樣,襯得她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靈仙。
雖說現在,她可以命人到尚衣監取喜歡的衣裳了。
但錦虞心裡想著,那人興許青睞白的,於是便開始中意起了白裙。
相比往昔的綺麗,倒是彆有一番純美。
石桌旁。
錦虞仔細研究著手裡的東西。
烏墨蹲在桌上,歪頭靜靜看著她。
昨夜那群人尋了個有趣的玩意兒送她,說是叫彈弓。
可錦虞今日撥弄半晌,也沒學會是怎麼個玩法。
小石子用筋絲捏著,黛眉間皺起愁色。
池衍踏進昭純宮時,遠遠便望見小姑娘坐在石桌旁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