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夕蘭瞳眸微一震動,顯然也是認出了錦虞。
意外之餘,她對視而去的眸色不掩半分清傲。
要說兩人有何深仇大怨,倒是沒有。
但姑娘之間的愛恨總是心照不宣的。
尤其,是對同一個男人。
錦虞不喜歡殷夕蘭,到底是因此人對阿衍哥哥那傾慕愛意的眼神,太過圖謀不軌。
殷夕蘭勢必也如此。
那夜飛花令,錦虞讓她丟儘顏麵倒不礙事,她這般高傲的性子,看上的,向來不容搶奪。
越過遊廊,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
即便不知來者是誰,卻也知其頗有身份。
幼潯身為東陵侍女,自是要垂首朝殷夕蘭行禮。
而錦虞是一動未動,慵慵懶懶倚靠扶欄。
她淡淡斂回眸光,纖指從長椅邊的瓷碗裡撚了些魚食,兀自望湖喂魚,卻是連搭理都不願。
見狀,其中一碧衣侍女提聲道:“這是烏羌國,丹寧郡主。”
除卻東陵,普天之下莫非楚國。
這烏羌國便是楚國附屬之下最大的屬地,雖仍是對楚國俯首稱臣,但在諸多屬地中,地位顯是高於一等。
幼潯常伴太子殿下左右,對烏羌國自然略知一二。
屬地不敵宗國,烏羌國於眾附屬國中名望再高,也是及不上東陵的。
但幼潯還是再一欠身:“見過丹寧郡主。”
殷夕蘭雙手背在身後,睨向欄邊的錦虞。
見她一身暖白織錦華裙,金絲刺繡精致,清雅華貴,與那夜裝扮全然不同,想來身份不比尋常。
但殷夕蘭默然不言,隻冷眼旁觀。
那是烏羌作為屬地之首,與生俱來的優越和驕傲。
殷夕蘭沉默,可她身旁另一個碧衣侍女並不。
那侍女忍不住開口:“什麼地兒來的?似乎少了點規矩。”
禮樂不知何時停了,便顯得耳邊聒噪甚是突兀。
腦袋恍惚又有點泛疼的跡象。
錦虞拋儘瓷碗裡的魚食,索性站起身。
“幼潯,我累了。”
她打斷了正要說話的幼潯,撫了撫裙擺,無視那殷夕蘭,背過身走出遊廊。
幼潯張了張嘴,見徑自她走遠了,便就收聲跟隨而去。
那侍女望著錦虞遠去的背影,低斥她倨傲無禮。
而殷夕蘭臉色淡沉,默不作聲。
殷夕蘭垂眸,陷入淺思。
那天晚上,被那姑娘喚作哥哥的男人,想來正在儀典,那便是小小的屬國使臣了。
眼底幽幽灩灩,殷夕蘭眸光微細。
自語般低言了句:“可惜了。”
那侍女記起一事,“郡主,烏羌原與楚國聯姻在即,卻不想事出突然,大楚易主,也不曉得那婚事還作不作數……”
殷夕蘭雙眸略抬,瞳孔泛著深邃的幽光。
隻聽邊上的人接著道:“不過,聽聞皇帝陛下便是那赫赫有名的赤雲騎將領,可比之前那個驕奢淫逸的強太多了!”
*
時到未初,那持續整一半日的登基大典才算是告了段落。
元青回到玉瑤殿,帶錦虞去宣延殿時。
錦虞已在一處偏殿的軟塌上睡了好幾覺。
見他終於來了,錦虞從榻上坐起。
揉著眼睛,略含哀怨:“我等好久了……”
元青撓撓頭,憨然笑道:“這儀典實在快不了,公主見諒見諒……”
想到什麼,他又掩唇,悄悄低下聲:“陛下吩咐了禦膳房,筵席上的菜品,都是公主愛吃的!”
錦虞頓了一頓,怔愣須臾,驀地失笑出聲。
抿著嘴角翹起的弧度,想著,這人剛登基,就給她開小灶……
而後回過神來,方才元青喚他陛下,而非將軍了。
錦虞心裡忽然彆有感觸。
……
新帝登基,普天同慶,於宣延殿大擺筵席。
正殿以款待附屬鄰國君主及使臣,而各處偏殿則是容納朝臣百官。
錦虞跟著元青來到正殿時,錦宸已在殿首一側案席入座。
大殿恢弘氣派,白玉砌造的地麵鋪就祥雲錦毯。
兩側擺以案座成百,席上八珍玉食,玉露佳釀,皆是奢華聖品。
錦虞一眼便瞧見了皇兄。
她虛拎裙幅,踩著碎步便朝那兒跑了過去,幼潯隨行其後。
錦虞步子快,滑落腰畔的的青絲隨之絲縷輕揚,附著金盞柔光瀲灩,她織錦綾裙下的身段凹凸勻致,嬌軀向前那麼一傾,便越發勾勒彰顯。
“恭迎東陵九公主殿下——”
侍於殿外的太監那尖銳的聲音高揚而來。
那時,殿內王臣皆已入座。
唯殿上高階的禦座,空置無人。
錦虞方一入內,微喧的大殿竟不約而同漸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地往過道錦毯上,那身姿嬌挑、瓊顏如玉的姑娘身上望去。
殿內多數是男子,能來此儀典那定是才傑之人。
見著如此瓊姿美色,何人能不動心。
然而錦虞恍若不知,一徑奔至殿首旁側。
清然漫笑著在錦宸身畔落座,“皇兄——”
錦宸彎了彎唇,刻意數落她兩句:“就這麼急?餓壞了?”
錦虞收了點笑容,正欲反駁,便聽殿外那太監又揚聲言語了句“恭迎烏羌國丹寧郡主”。
隨後,百蝶霞襖的那人不急不徐入了殿。
坐到了正對麵的案席,和她隔著條過道相望。
這下,錦虞唇邊笑意是徹底斂下去了。
見她眼底突然蘊起了強烈的不滿。
錦宸好笑地注視著她:“一驚一乍,這又是怎麼了?”
錦虞撇撇唇:“沒事兒,就是覺得有點倒胃口。”
目光不動聲色攏了回來,瞅見他麵前的金壺酒樽。
錦虞擰起黛眉,直接伸手取走,放到自己這邊。
眼波曳了他一眼,“都虛成了這般,你就彆飲酒了!”
這不過是宮婢布酒時斟的。
錦宸揚眉,笑著點一點頭,也不辯解。
不過片晌之後,忽而傳來不小的響動。
隻聽殿外高喊聲此起彼伏:“恭迎陛下聖駕——”
話音方一墜地,殿內諸多王臣便紛紛站起身來。
齊齊振袖拱手,以君臣禮揖拜,高呼著“吾皇萬歲”。
東陵並非大楚屬國,無須如此行禮,故而錦宸隻是起身,友好示意。
錦虞跟著皇兄站起來,遙望著雕牙層閣的殿門。
門外清光漫照,她望見那人峻拔熟悉的身影寸寸出現在視野裡。
恢弘的宮殿天寬地闊。
男人背著日華,千萬縷曦光傾灑身後,好似自光中而來。
錦虞不由頓默。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阿衍哥哥有點兒陌生了。
雖說,他還是那般風姿雋逸,俊容無雙。
但那身九龍袞服,佩戴天子冠冕,不怒而威的帝王之勢實在迫人心悸。
所有人都深低著頭,不敢直麵聖顏。
唯獨錦虞一人,清透的杏眸一瞬不瞬地凝著那人麵容。
而池衍卻是目不斜視,一步一步,走向上殿。
隻在經過那處時,他移目看向殿首一側,呆愣著的小姑娘。
錦虞亦望著他,冷不防和他的視線瞬息相對。
心頭一跳,注目之間,隻見男人眉眼輕輕一漾。
那雙深沉淡漠的桃花眸,在與她目光相交時,一瞬破冰。
錦虞瞧見,他狹長的眼尾,忽而勾了絲笑痕,暖意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