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若蚊吟, 但錦宸依稀聽清了。
自己疼到大的妹妹,哪裡舍得責怪,這一麵肅色不過出於月餘憂惴。
錦宸任她摟著胳膊, 不鹹不淡斜睨著她:“玩兒快活了?”
聞他語氣, 錦虞越發心虛了。
明眸低低轉著, 而後甜甜一笑:“我都有在想皇兄呀, 每日都念著你, 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可愁了!”
聽她蜜言笑語,錦宸唇角終於上揚了幾分。
低沉的語色中略帶調侃:“你現在,還舍得回去?”
心思被點中, 錦虞一瞬聲息全無。
悄然之間軟下聲,顧而言他:“還說呢, 我一不在你就成這樣了, 得要好好調理身子啊。”
還是那個在他麵前不依不饒的小女孩。
錦宸合上眼,背倚靠墊,輕笑著應了聲好。
馬車徐緩行動,朝著皇宮的方向駛去。
見皇兄麵露倦怠,錦虞便就不語, 隻如幼時那般依著他臂膀。
車內清靜而安寧,耳邊隻有車輪碾過大道的軲轆聲。
側目之間,錦虞凝住皇兄閉目養神的臉。
那張英俊的麵龐, 棱角硬朗,雖瘦了許多, 卻顯得五官更為立體, 隻是臉頰和唇瓣都泛著絲絲病態的白。
眸心突然被針紮了一下似的, 眼眶漸紅。
錦虞默默想著,倘若皇兄不能好好的,她一定會,很難過很難過……
*
旭日的金輝,映那朱門金頂,碧瓦琉璃。
殿宇千重的楚皇宮,如屹立不倒的神座,於皇城之巔巍峨磅礴。
今日新君登基,宮廷內外煥然一新。
早在天未初亮,宮人們便開始裡外忙碌,確保那盛大隆重的儀典萬無一失。
大將軍王池衍,而今楚國新的主人。
曾經他兵戎征戰,奮勇禦敵,自是深得民心。
新帝即位,有人歡喜,那便有人憂愁。
譬如尉遲亓,必定心有不服,但一時卻也隻得憋著。
良辰方至,大典在即。
如今天下大統,除卻東陵,攜拜帖赴邀而來的,均是大楚附屬國及屬地的國君或使臣。
青瓦砌石,飛簷欲翅。
一踏進輝煌金碧的楚皇宮,就仿佛被那高高的宮牆一瞬深罩其中。
那人早便有過吩咐,故而元青親自引路在前。
錦虞跟在錦宸身邊,經過承天門,一路上都有宮人侍衛行禮會拜。
縱目一覽那瓊樓玉宇,錦虞不禁低歎了聲。
初見楚國宮城,著實引人感歎,方知楚國的強盛鼎力絕非傳言,便是再多幾個東陵也是比不得的。
但錦虞卻覺得,這兒簡直如龐大的囚籠。
一進來,就將人深深困住,壓得難以喘息。
興許是前些日子太過肆意痛快,相襯之下,才會那般留戀外邊的自由。
一邊徐步走著,一邊瞥她一眼。
錦宸挑了一挑眉梢:“怎麼?”
回眸對上他精湛的眸光,錦虞頓了一下。
隻搖搖頭,若無其事嬌嗔道:“皇兄,這路好長,走不動啦!”
被她挽著胳膊搖晃,錦宸不由笑了出來。
偏是故意逗她,“那不然,送你回王府去?”
錦虞一愣,立馬嘟了粉唇:“不要。”
這麼重要的日子,她怎麼可以不在場。
元青回首笑道:“公主,等會兒屬下送您到玉瑤殿歇著,待儀典結束,再帶您去宣延殿赴宴。”
此言在錦虞意料之外,她“啊”了聲。
漂亮的秀眉攏到一處:“儀典,我不能去嗎?”
正好行至分道的宮門。
錦宸頓足,曲指敲叩了下她的額:“姑娘家豈能參與朝堂事。”
腦門微微一痛,錦虞伸手捂住,眸含控訴。
錦宸下巴往前方略微一抬。
口吻半溫半肅:“幼潯會在那兒陪你,自己安分點,莫要到處折騰。”
女子不得乾政,卻不想連登基大典都不成。
錦虞努努唇,不情不願地應了聲:“知道啦,都出不了這皇宮,我還能走丟不成?”
錦宸含笑打趣:“倒也未必。”
說罷,拍了拍她的發,而後便有宮人領他往另一方向離去。
*
太廟。
一對威穆石獅側立,承門石柱浮雕龍鳳。
池衍負手立於殿門前,宮奴屬臣們伏跪他身後。
他抬眸深凝著眼前凝重的殿堂。
一眼望入,便可見得其內萬盞金燈的輝碧。
當下,他一身尊貴的袞服。
玉白作底,呈現日月星及五色雲,繡紋暗金五爪行龍各九條,寓為九五之尊。
這便是楚國帝王全新的龍袍。
隔了半晌,池衍才踱步邁上漢白高階,一步一步,行至殿內。
太廟之中,重殿深穹。
其上金頂繪螭龍螣獸,重天金華道。
其下端盛金銅鐘鼎,規擺神龕,以供奉先帝及皇室列宗的牌位。
太監總管林公公恭敬奉上三柱香,“陛下。”
目光從先帝的牌位上斂回,池衍眼底彆樣沉重。
他接過,虔敬拜上三拜。
曆來新帝即位前,須先祭告宗廟,但池衍並非前朝皇室,實可廢除此行。
可他非但沒有,甚至連國號都未改,隻更年號以記元年,甚至哀禮照舊,繼續祭奉前朝列祖列宗。
侍奉一旁的林公公亦曾在成煜身邊伺候。
見陛下如是,隻覺得,身生親子都未及他半分。
太廟祀祖完畢後,便是要到金鑾大殿授傳玉璽及接受百官朝賀。
林公公上前請他,呈上金冕。
池衍又在牌位前停留半晌,才緩緩戴上象征帝王之儀的冕旒,那俊美冷白的麵容,一瞬儘斂威儀。
*
金鑾殿外,正舉行封禪祭天大典。
百官朝臣於千萬高階之下俯首叩拜一片。
禮樂聲中,池衍徐徐步向白玉長階。
暗金龍袍在驕陽之下風華凜然,儘顯傲視眾生的姿態,和萬人之上的尊貴。
……
與此同時,玉瑤殿。
花園湖畔亭台軒榭之中,錦虞倚在雕欄邊。
她百無聊賴地伏坐著,眸光垂落湖裡遊蕩的錦鯉,耳邊是那從後宮外遙遙傳來的禮樂。
錦虞往湖裡扔著魚食。
不多時,無趣歎道:“快結束了麼?”
幼潯站陪她身側,含笑說:“公主,方才開始呢。”
聞言,錦虞煩悶地長哀了口氣。
都許久了,這儀典怎的如此繁瑣……
“想來還要些時辰,郡主不若到偏殿歇會兒。”
便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動靜。
錦虞下意識微微側首看了眼。
隻見一女子出現在遊廊彎折處,左右兩侍婢隨行。
那女子穿百蝶繡霞襖裙,發髻淩雲簪花鈿,漂亮的臉蛋襯得一身秀雅高華。
望清那人麵容,錦虞先是愕然一瞬,隨後黛眉漸漸蹙起。
她此刻雖不似那時彩辮紫襖,腰佩牛皮鞭。
但錦虞卻是認得的,這是那夜在郢都街頭,和阿衍哥哥比試飛花令的女子。
沿著遊廊走來,殷夕蘭隨意望至湖畔。
目光卻倏地在倚欄處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