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薄荷味若有若無,猶如一道強力的鎮痛劑,幾乎讓他忘卻身體的疼痛,無比依賴抱住他的熱源。
莊深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他夢到了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在孤兒院裡,有一個年紀最大、形體壯實的小孩叫暘暘,他在院裡很有號召力,不少小孩都聽他的話,每次玩遊戲也都願意做他的小跟班。
莊深不怎麼愛說話,也不愛討好暘暘,總是一個人待在旁邊看圖畫書。
一天,以暘暘為首來了一群小孩,找莊深一起去後院偏僻的小樹林,爬上樹去摘果子。
大家臉上都帶著笑,小莊深分不清那些笑意後麵的戲弄,高興地放下書跟他們一起去。
大家架好了梯子,讓小莊深先爬上去。
當他剛夠上第一根大樹枝雙手抱好,以後後麵還會上來人時,暘暘卻招呼著小跟班們,把梯子給拿走了。
莊深永遠也忘不了那天,他驚恐地抱著樹枝,讓底下的人把梯子放回來時,暘暘他們的不掩諷刺的笑聲。
“你們看他的樣子,像不像折了翅膀的小鳥?”
“莊深真可憐!沒有翅膀,隻能呆在樹枝上麵!”
“上不去也下不來,以後隻能在樹枝上呆一輩子囉哈哈哈!”
大家嘲笑夠了,也不管莊深害不害怕,抬著梯子就離開了。
那時他才三歲多,樹挺高,他看了一會兒再也不敢看,隻能緊緊抱著樹乾,閉著眼睛埋著頭。
淚水一滴滴砸進凹凸不平的樹皮,僻靜幽深的樹林裡,沒有人聽見他絕望的嗚咽聲。
後來下起了雨,老師們點人時發現莊深不見了,在逼問下才找到他,將變成小落湯雞的莊深從樹上抱下來。
抱著粗糙的樹枝太久,他嬌嫩的掌心和小臂都被磨破了皮,又淋了雨,當年晚上就發起了高燒。
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莊深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站出來保護他,所以他隻能自己保護自己。
他要更加努力,努力變成人上人,讓其他人再也不敢欺負他。
“聞哥,照江樓訂的餐送過來了。”蔣淮提了兩袋子食物,輕手輕腳走進校醫院的病房。
沈聞靠著窗,聽到聲音回頭,瞟了眼左邊的桌子,輕聲道:“放那。”
蔣淮放下餐盒,看了眼病床上吊著水的人:“莊深還沒醒?”
“嗯。”
病房是素雅的藍色調,空氣中都是淡淡的消毒水味。
沈聞手裡捏著根煙,略為煩躁地在手心裡轉了兩下,還是沒點燃。
蔣淮見他這樣子,心想沈聞為什麼不出去抽煙,這是準備看煙充饑?
他體貼道:“聞哥你出去吸煙吧,我在這,等他醒來第一時間跟他說明情況。”
沈聞手上一頓,把煙扔進垃圾桶裡,斂著眉道:“我來守,你走。”
蔣淮:“……”
蔣淮癟嘴道:“我才不回去,看到馬平椿就受夠了,那我在外邊等著。”
他關門出去,跟醫務室的醫生扯談。
小病房恢複寧靜,沈聞走到病床邊,在椅子上坐下來。
病床上躺著人單薄而蒼白,纖長卷翹的睫毛覆蓋下來,皮膚白到帶著透明感。
今天吃飯的地方來了幾桌客,導致他們這桌菜上得晚,回去上課見馬平椿站在上麵,沈聞本來是準備跟著蔣淮直接走人。
沒想到正好撞見馬平椿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罵人,罵的正是他的同桌。
他的同桌看起來還不太對勁。
沈聞剛才隻是以為是莊深不敢對付老師,現在看來還要加上一條低血糖,餓得沒力氣應付馬平椿。
這人可真是隨意得過了頭,飯都沒吃就來上課,感天動地。
結果還被老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慘到他都不知道該不該發脾氣。
然而跌進他懷裡的人是那樣的清瘦又柔軟,他生不起氣來。
沈聞覺得自己心情挺複雜,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但又覺得不能不管。
他百無聊賴地垂著眼,低頭看著他的同桌。
葡萄糖水滴了大半瓶,莊深還睡得挺沉,紮著針的那隻手雪白削瘦,腕骨突出。
一股柔軟的脆弱感,奇異又和諧地出現在他那張總是清冷的麵容上。
沈聞看了一會兒,有些出神。
綿長的呼吸聲突然斷了,莊深皺了皺眉,身體小幅度顫抖,微微偏過頭,一小撮柔軟的額發落下遮蓋眼皮。
沈聞手指動了動,還是沒忍住,上前去將那一小片發絲移開。
指尖一頓。
他看到莊深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順著蒼白的皮膚,緩緩融進鬢角。
沈聞盯著他濕潤的眼尾,感覺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觸動。
有些癢又有些難受。
複雜到連大腦都分辨不出是喜是怒。
沈聞微微一動手指,輕輕擦去他的眼淚,起身離開。
外麵,蔣淮正點開遊戲準備進入,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
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沈聞垂著眼,長睫下是暗沉沉的眼眸:“你進去,我出去抽根煙。”
蔣淮:“???”
剛不是還不抽嗎?
沈聞抽完煙進來,沒過多久莊深也醒了。
醫生給他拔了針,莊深靠著床頭,另一隻手按著針口等凝血,聲音有些無力:“謝謝。”
“吃點東西,最好清淡點,中飯都不吃還想上什麼學?年輕也不能這麼揮霍自己的身體。”醫生囑咐道。
莊深點了點頭,唇色淺淡,淺褐色的眼眸微偏,看向站在門口的沈聞。
沈聞打開桌上的餐盒,感受了一下溫度,拎出來:“買了點粥,你嘗嘗。”
等莊深看清楚桌上的東西,遲疑道:“你把整個早點菜單都點了一遍?”
裡邊光是粥就有四碗,白米粥、皮蛋瘦肉粥、八寶粥、燕窩牛奶粥,冒著熱氣,十分新鮮。
還有小籠包、蝦餃、生煎、茶葉蛋……
沈聞理直氣壯地點點頭:“能買的都買了。”
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