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早,宋書玉從縣裡回來時,天已經快黑了。
她騎著從周建國家借來的自行車,風風火火地往村子裡趕,完全沒留意到在路邊摘菜的葛慧玲。
葛慧玲抱著一棵白菜,拔掉外麵那層枯黃的老葉子,忿忿不平地回家。
賣乖討巧的趙老三見了,忙殷勤地問:“媽,誰又惹你不高興了?”
葛慧玲翻了個白眼:“還不是宋書玉,看到我連聲招呼都不打,還有沒有把我這個長輩放在眼裡?一個女娃,不老老實實呆在家裡,整天往外跑,誰知道在外麵乾什麼勾當。”
趙老三還在記恨宋書玉不帶趙文軍去看病,最後這差事落到他頭上,搞得他腿現在都還痛的事。聽了這話,故意給宋書玉上眼藥:“二哥剛去縣裡看完病,她就好了?我看她啊,就是不想送二哥去看病,這世上還是隻有親兄弟才靠得住。”
最後一句分明是說給屋裡的趙文軍聽的。
葛慧玲非但不製止,反而還變本加厲:“那可不,爹娘兄弟都是自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關鍵時刻還是得看自家人。外麵人的,也就嘴巴上說得好聽,真遇點困難就退縮了,哪會對你們真心啊。老三,你可彆犯糊塗,娶了媳婦兒忘了娘,你可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媽辛辛苦苦將你養大,也隻有媽最心疼你。”
趙老三接過白菜:“媽,水涼,我來洗,您歇會兒。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你兒子不傻,分得清好賴,不會犯糊塗,信外頭那些人。”
兩人一唱一和,都是奔著趙文軍去的。
葛慧玲心裡小算盤打得精著呢,她辛辛苦苦將兒子養大,不給她養老送終,全便宜宋家,怎麼想怎麼虧。
所以得趁著兒子還在家裡,向著家裡人的時候,多跟兒子灌輸誰跟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誰對他是真心的這事,免得兒子以後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誰知趙文軍在屋子裡聽到這番話,腦子裡最後萌生出的念頭竟是退婚。
當初他跟宋書玉定親,完全是兩家人的意思。
他受傷回來,又跟齊春麗分手,正處於人生的最低穀,母親以淚洗麵,父親唉聲歎氣,唯恐他後半輩子沒著落,就提出了跟宋家結親這想法。
他當時心灰意冷,就答應了。
但定親快兩個月來,宋書玉跟他都沒見過幾麵。
宋書玉太能乾了,襯得他這個廢人越發的沒用,他一個大老爺們還不如一個女人,還要指望這個女人,每次想到這點,他就渾身不自在。
而且宋書玉對他也很平淡,除了送他去醫院那三次,平時幾乎不怎麼登門探望他,也不關心他的腿。倒是她奶奶來過幾次,每回提起宋書玉,不就跟著宋書記去開會了,就是跟宋書記去公社辦什麼事了又或是大隊有什麼事,把她叫走了。
兩人之間一直處得不溫不火的。
要是沒發生前幾天的事,可能也就這麼過了,鄉下的夫妻大多都是這樣,相看,覺得還行就定親然後結婚,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可現在齊春麗回來找他了。
她心疼他,將她辛辛苦苦攢的零花錢都拿出來給他治病,而且一有空悄悄過來探望他,溫柔地鼓勵他,安慰他。反觀宋書玉,兩家離這麼近,她都能騎車去縣城了,但卻沒有過來關心一下他的傷勢。
兩個姑娘,哪個是真正喜歡他的,一目了然。
他不能再辜負這麼好的春麗。
但退婚這件事情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因為他爸媽肯定是不會答應的。
齊家有兒子,不需要女婿入贅,他想跟齊春麗結婚那就得準備婚房彩禮,家裡現在拿不出這筆錢。
趙文軍低頭看著自己的腿,有些恨,若不是腿受了傷,他的人生將一帆風順,也不會麵臨現在的窘境。
***
宋書玉完全不知道自己隻是路過,就勾得趙家人心思浮動。
她騎著自行車來到宋建國家,剛到門口就扯著嗓門喊道:“叔,您在家嗎?”
宋建國在院子裡磨刀,聽到喊聲,應了一句:“在,進來吧,車子放牆邊就行了。”
“誒。”宋書玉將自行車停靠在牆邊,然後跑到宋建國麵前蹲下,笑眯眯地說,“叔,我有個事要跟你講。”
宋建國往磨刀石上澆了一點水,然後邊磨刀邊抬頭看了宋書玉一眼,見她鼻頭凍得紅通通的,便說:“成,你先進屋烤烤火,喝點熱水,我把菜刀磨好就來。”
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媽和奶奶要擔心了。
宋書玉不肯走:“叔,我就在這裡說。”
看她這副要長篇大論的樣子,宋建國搖頭,提起磨得雪亮的刀,食指摸了摸刀鋒:“差不多了,你先進屋,我把刀放下就來。”
他將刀洗乾淨,把水桶裡的水倒了,然後拎著桶去了廚房。
宋書玉先去了堂屋。
宋嬸子提著暖水瓶過來,笑嗬嗬地說:“書玉,外頭風大,你快進屋裡坐,你叔一會兒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