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016 一更(1 / 2)

公社糧站最要緊的是完成上麵布置的收糧任務, 因此一年中最忙的就是秋收後,一個大隊一個大隊的社員連夜推著、挑著大批的糧食到糧站來排隊完糧,有時候一排就是一兩天。

其他時候, 公社糧站都很空閒, 因為一個公社吃國家糧的頂多也就百十來號人,除了月初發工資發票據的時候會稍微忙碌一點,平日裡糧站半天也見不到一個人。

蔣正奇拿著糧票過去, 隻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坐在賣糧的櫃台後麵埋頭織毛線, 棒針在她手裡飛快地翻動, 靈活得像是在花叢中穿梭的蝴蝶。

蔣正奇捏著糧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無緣無故地跟人說趙文軍和齊春麗的醜事, 搞不好人姑娘還覺得他腦子有毛病呢。

要是桂花嬸子在就好了,她跟人講八卦從不會覺得彆扭尷尬,張嘴就來,特彆自然。

咳了一聲, 蔣正奇還是開了口:“同誌, 買點米。”

“哦, 要多少斤?”那姑娘將織到一半的毛衣放到一邊,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 快速地站了起來,一氣嗬成。

蔣正奇有點頭痛了,這姑娘一瞧就是個爽利人, 恐怕不好八卦這一口啊, 自己怎麼說才不突兀呢?

“同誌, 要多少斤米?”姑娘敲了敲櫃台,提醒蔣正奇。

蔣正奇連忙將兩斤糧票放到櫃台上:“兩斤。”

姑娘收了糧票,稱好米,放在櫃台上說:“還要給三毛錢。”

蔣正奇打開錢包, 略過幾張毛票,直接抽了最下麵那張大團結,遞了過去。

姑娘接過十塊錢準備找零,但打開抽屜數了數零錢不夠。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平日裡來買糧的大多都認識,真差個幾毛錢的,說一聲,明天再送過來就是。但她瞧蔣正奇有點臉生,不好賒賬。

“你沒有零錢嗎?”姑娘捏著大團結,為難地問。

蔣正奇睜眼說瞎話:“沒有,就隻有這十塊錢了,同誌,幫個忙,咱們去供銷社換成零的可以嗎?”

供銷社人多,到時候他隻要起個頭,就會有很多人感興趣。這姑娘要是魯家的親戚那是最好,萬一不是,也能通過這種方式將閒話傳到魯斌耳朵裡。

姑娘不疑有他,答應了,從櫃台後麵出來,帶著蔣正奇去斜對麵的供銷社。

供銷社裡人氣明顯要比糧站旺很多,兩個婦女站在櫃台前買東西。

蔣正奇排到她們後麵,扭頭對糧站的姑娘說:“同誌,不好意思,耽誤你事情了。哎,我也沒發法子,剛從家裡過來,知青院暫時沒吃的,本來想上午來買兩斤米對付兩天,誰知道我們大隊抓到了一對搞破鞋的男女,大家都去看熱鬨就這麼耽擱了。”

姑娘還沒說話,前麵兩個婦女一聽“搞破鞋”激動了,回頭興奮地問:“你們這隊搞破鞋的是在草垛還是山上抓到的?”

這結婚多年的大媽們說話就是彪悍。

蔣正奇耳根有點紅:“沒,沒,就是親……的時候被逮著了。男的叫趙文軍,女的叫齊春麗,兩個都還沒結婚,但男的已經定親了。”

“那男的婚事肯定黃了吧。”大媽們了然。

姑娘卻更關心另一個事:“你是紅雲大隊的插隊知青?”

蔣正奇詫異地望著她:“你怎麼知道?”

姑娘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女的是叫齊春麗,整齊的齊,春天的春,美麗的麗嗎?”

“對,齊大遠家的閨女,怎麼,你認識啊?”蔣正奇故作好奇地問她。

姑娘趕緊搖頭,指著櫃台說:“到我們了。”

瞧她這反應,肯定跟魯家走得很近。

目的達成,蔣正奇也不再多話,快速換了錢,給姑娘三毛,然後應付了那兩個八卦的大媽幾句就趕緊開溜。

捏著錢,姑娘沒有回糧站上班,而是一口氣跑去了魯家,敲開門就問:“舅媽,表哥是不是要跟紅雲大隊的齊春麗定親?”

魯斌的母親許豔點頭:“對,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我跟你舅舅商量好了,後天就請媒人跑一趟,將你表哥的婚事定下來。小梅,你問這個乾什麼?”

小梅急得跺腳:“舅媽,這婚不能定,我聽說,今天齊春麗跟他們大隊一個叫趙文軍的搞破鞋,被人發現了。要是定親了,回頭人家得笑話死咱們家。”

“不會吧,齊春麗看起來挺文靜本分的。”許豔不敢相信。

小梅歎氣:“真的,我我不騙您,剛才有個來買米的同誌無意中說漏了嘴,他們大隊今天上午都在看這場熱鬨。那個趙文軍本來定了親,都要結婚了,因為這個事,婚事也黃了。”

砰!

木門突然被砸開,魯斌雙目赤紅,青筋暴突地站在門口,聲音粗噶帶怒:“小梅,你說的都是真的?”

“阿斌,你彆急,媽這就去打聽,若她真乾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你跟她的婚事就算了,回頭媽讓人給你介紹一個更漂亮更溫柔的姑娘。”許豔連忙安撫兒子。

她心裡也有些惱火,但不是特彆生氣,因為她本來就不喜歡齊春麗,要不是兒子一眼就相中了,非嚷著娶齊春麗,她根本不會答應這門婚事。

所以這婚事黃了就黃了,反正兩家還沒定親。

可魯斌根本聽不進去勸,扭頭扭頭蹬蹬蹬地跑下了樓,很快就叫了三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騎著自行車,直奔紅雲大隊。

***

齊家,齊大遠和唐蘭冷著臉帶著齊春麗回到家,臉上強撐的淡定再也維持不住了。

一進門,唐蘭就指著齊春麗痛心地說:“那個趙文軍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他都要結婚了,你還非要跟他攪合到一塊兒,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你說說,魯斌有什麼不好?人喜歡你,一家子都是吃國家糧的,等你嫁過去還能頂替你婆婆的工作,以後在供銷社上班多體麵。這麼好的日子不過,你非得跟趙文軍那個廢物?”

“媽,他才不是廢物。你彆看眼前這點好處,魯斌家能旺多少年還難說呢。”齊春麗不服氣地說。過個十幾年,公社的糧站、供銷社之類的,通通都會倒閉,職工們全都下崗,沒工作沒地的,連農民都不如呢。

唐蘭氣得心肝疼:“行,你要實在相不中魯斌,咱們可以拒了他們家,繼續相親,總之誰都可以,就趙文軍不行。”

齊春麗倔強地抿唇:“可我就喜歡文軍,他也喜歡我。媽,你以前也說文軍踏實能乾對我好,他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絕不會比魯斌差。”

唐蘭已經快要氣得暈過去了:“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東西。趙文軍以前在部隊裡乾得好,很可能要提乾,你嫁過去可以隨軍,不用跟公婆叔伯妯娌一大家子住一個屋簷下,那當然是好。但你瞅瞅現在是什麼情況?趙文軍因傷退伍回來了,要錢沒錢,要房子沒房子,葛慧玲、陶碧哪個是好相處的?”

“你看看葛慧玲今天那副撒潑打滾的嘴臉,這種婆婆你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嗎?況且你想嫁,人家還未必願意娶呢。你跟趙文軍今天鬨得這麼難堪,趙家有提過一句要給你們辦婚事嗎?再看看葛慧玲對你對我的態度,有把咱當未來親家嗎?”

幾句話問得齊春麗啞口無言,臉色發白。

但這是她堅持了兩輩子的信念,是上輩子的悔之莫及。

“媽,他們今天隻是生氣我跟文軍的事鬨得兩家沒臉,而且今天這種狀況也不適合談婚事。你不要擔心,他們家不是那樣的人,你看葛慧玲都娶兩個兒媳婦了,也沒聽說他們家虐待媳婦啊!”

更何況還有宋書玉這個例子在。

上輩子宋書玉都不能生孩子,葛慧玲也沒拿她怎麼樣。有次她看到葛慧玲叫宋書玉去家裡吃飯,語氣那個溫柔,比親媽都還親。

這輩子趙文軍喜歡她,她還能給趙文軍生孩子,沒道理過得不如上輩子的宋書玉。

“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竅。”唐蘭沒想到自己說了這麼多,閨女半點都聽不進去,她撐著額頭,氣道,“你不聽我的話,遲早要後悔。”

“後悔也是我自個兒選的,媽,你彆說了,我這輩子除了趙文軍誰都不嫁。”齊春麗也有點煩躁了,她媽怎麼回事,這麼希望她過得不好嗎?

唐蘭氣得拍桌子:“滾,滾回你屋裡去,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齊春麗撇嘴,氣呼呼地走了。

唐蘭坐在堂屋捂住額頭哀嚎:“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竟生出個這麼糊塗的閨女,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往火坑裡跳。”

“阿蘭,喝點水,消消氣,孩子大了不聽勸,她非要嫁就由她去吧。這路是她自己選的,以後過得不好也怨不得咱們。”齊大遠無奈地歎道。

唐蘭握住搪瓷缸子,灌了大半杯子水,心頭的火氣仍澆不滅。

她搖搖頭說:“不成,她年輕不懂事,我這當媽的不能看著她往火坑裡跳。現在出了這種事,魯家的婚事是不成了,在咱們公社,要想給她說門好親事也難。明兒我就帶她去大姐家,一來避避風頭,二來讓大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對象,給她介紹一個。”

唐蘭大姐家在桐嶺公社,縣城北邊,距紅雲公社有三十多裡地。隔這麼遠也不知道齊春麗跟趙文軍的事,比較好說親。

而且還有唐大姨在,嫁過去姨侄也有個照應。

為了齊春麗的婚事,唐蘭可謂是費儘了心思。

但她這番苦心,齊春麗不但不領情,反而憤怒得很。

齊春麗屋裡的暖水瓶沒水了,她出來倒熱水,在門外正好聽到這番話,又急又氣,她媽怎麼這麼死心眼,非要拆散她跟文軍呢?

不行,明天跟著她媽去了大姨家,她媽肯定不會讓她回來了,搞不好會直接在那邊給她說門親事,匆忙將她嫁出去。

她得去找文軍,讓他想辦法上門提親,早點把婚事定下來,省得節外生枝。

但她媽肯定不會允許她現在出門。

齊春麗躡手躡腳地回了房,脫下身上的棉襖和標誌性的紅圍巾,換了身灰撲撲不起眼的衣服,又把她爸的狗皮帽子戴都上,將臉遮了起來。

正準備出去時,院子裡忽然傳來了一陣自行車的鈴鐺聲,聽那聲音還不止一輛自行車。

齊春麗扒在門縫上一望,看見魯斌跨坐在二八大杠自行車上,單腳著地,一臉凶相,後頭還跟著他那幾個狐朋狗友,很明顯是來找茬兒的。

不行,魯斌這人打小家裡條件好,養成了小霸王的性子,自己跟趙文軍的事傳出去,他肯定覺得是自己對不起他。他不會善罷甘休的,萬一他還堅持要讓她嫁給他怎麼辦?

她得去找文軍,大不了,大不了,他們就私自去民政局把證給領了。

發了狠,齊春麗趕緊琢磨怎麼不驚動這幾個人溜出去。

堂屋裡的齊大遠和唐蘭也聽到了聲音,兩口子連忙出來,就看到魯斌幾個杵在院子裡,臉色黑如鍋底,估摸著是聽說這事了。

唐蘭覺得心虛,本來兩家都談好了,要定親了,自家閨女弄出這種事,也難怪魯斌要上門要個說法。

她勉力扯出一個笑容說:“魯斌來了啊,快進裡麵坐,外麵冷。你來得正好,嬸子本打算明天去你們家登門道歉的。”

齊大遠也低頭哈腰地上前賠笑:“是啊,魯斌,這些都是你朋友吧,進屋坐。”

魯斌跳下來,將自行車丟給齊大遠,大咧咧地踏進了齊家的堂屋,往最上邊的位置一坐,兩腿岔開,手肘支在膝蓋上,陰陽怪氣地說:“道歉?不知道嬸子做錯了什麼,要向我這個小輩道歉?”

唐蘭一邊給他們倒水,一邊苦笑道:“魯斌,你應該聽說了,是春麗不懂事,被人騙了。她做出這麼丟臉的事,我也實在是沒臉求你們家原諒,這點錢你拿著,代表嬸子的一點歉意。”

唐蘭將六張大團結遞給了魯斌,心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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