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時, 謝錚忽然問:“書玉,家裡缺糧嗎?”
“你怎麼關心起這個了?”宋書玉夾了一筷子韭菜炒雞蛋,真好吃。
謝錚回來就是好, 他們家的夥食都上了一個台階。家裡沒肉,她媽都要炒幾個雞蛋。
謝錚笑得有些得意:“魯斌說,過陣子, 糧站有一批陳糧要處理掉,問我要不要。”
現在剛過完年, 水稻還沒播種,倒是冬小麥已經長到膝蓋那麼高了,很快就要抽穗結果收獲了, 到時候會有一批新的小麥入庫, 所以要倒騰一批陳糧出來。
不過哪怕是陳糧,在這年月也很多人搶著要,沒門路可弄不到。
她訝異地挑眉:“你什麼時候跟魯斌關係這麼好了?”
她記得上輩子這兩個人沒有交集啊。
謝錚避重就輕:“就今天認識的,一見如故, 他明天請我去國營飯店吃飯,中午不用做我的飯。”
又是糧食又是請吃飯的,肯定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不過魯斌這時候還沒什麼劣跡,謝錚跟他交好也無妨。隻要不是什麼大惡人,宋書玉都不會過問謝錚的交友情況。
她點點頭說:“咱們家的糧食勉強夠吃,不過多一點當然是更好。你看吧, 要是價格合適, 可以買一些, 咱們家吃不了,也可以讓給宋叔和桂花嬸子他們,賣個人情。”
他們家人少, 而且四個都是上工掙工分的,宋書玉又能乾,拿的工分跟男人一樣多,農閒的時候她還會參加公社組織的挖溝渠、修建堤壩等活兒,所以他們家的口糧不是很緊缺。
但這年月誰會嫌糧食多啊。
因為缺少油水,糖也是稀罕物,鄉下人幾乎隻靠一日三餐補充體力,加上農村都是體力活,所以這會兒的人特彆能吃,七八寸的大碗,苗秀英一頓都要吃滿滿一大碗,宋書玉和劉桂芝、謝錚則要吃兩三碗,很多壯年男同誌吃得更多。
宋書玉見過一個大叔一頓吃了七八十個湯圓,滿滿一大鍋,而且自家包的湯圓大,一個能頂後世超市裡賣的兩三個那麼大。
吃這麼多,也長不胖。
宋書玉隻有九十斤出頭,而且因為身上的肌肉緊實,沒有贅肉,看起來還有些瘦,不了解她的人還以為這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謝錚見宋書玉有意,便說:“那我明天問問他數量和價格。”
“成,等你這邊有消息了,我再問問宋叔和桂花嬸子。”宋書玉扒完了碗裡最後一口飯,又起身添飯。
因為回家晚,吃過飯已經不早了,劉桂芝將謝錚趕了回去睡覺,一家人也早早地歇下了。
***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謝錚在供銷社前跟魯斌他們彙合。
除了魯斌,還有昨天那三人小夥子。
魯斌一一給謝錚介紹:“都是我的兄弟,劉剛,他爸是肉聯廠的,以後想吃肉找他。鄒進,他媽是棉紡廠的,要是缺布找他,馬衛國,他媽是衛生院的護士,這個就不用找了。”
最後一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馬衛國不服氣:“斌哥你啥意思,歧視我啊?”
“就歧視你,要找了你媽,回頭我們回家還要挨一頓,傷上加傷。”魯斌是個性情豪爽的人,他攬著謝錚的肩膀說,“謝錚,我新認的兄弟。”
謝錚大大方方地跟他們打招呼:“謝錚,京市來紅雲大隊插隊的知青。如果大家需要捎帶什麼京市的特產,例個單子給我。”
“兄弟就是痛快。”魯斌很滿意謝錚的爽快,笑著說,“走,去國營飯店,我讓平叔給咱們留了大肘子、醬牛肉。”
一行五人進了國營飯店,因為時間還早的緣故,裡麵一個客人都沒有。
不過魯斌幾個顯然都是熟客了。
服務員熱情地招呼他們:“斌哥,你們來了,還是老規矩?”
說著眼神好奇地打量著謝錚。
魯斌介紹:“這是我新認的兄弟謝錚,小徐啊,以後照顧點。”
小徐衝謝錚點點頭,問:“除了紅燒肘子、醬牛肉,斌哥,你們還吃點什麼?”
“今天有什麼?”魯斌抬了抬下巴問道。
小徐說:“水庫那邊送來了一批魚,可新鮮了,都活蹦亂跳的,斌哥要來一條嗎?”
“那來一條紅燒鯉魚,彆的再來個青菜吧。對了,有湯嗎?”魯斌問。
小徐笑道:“有的,排骨海帶湯。”
“行,也來一份,另外拿瓶酒過來。”魯斌很快就點完了菜,雖然隻有四菜一湯,可三個都是大葷,可見他也是下了血本。
等待上菜的功夫,五人又聊起了昨天的事。
剛子幾個沒能打趙文軍一頓,還有些不爽:“斌哥,回頭咱們再找個機會揍他小子一頓,這口氣不出,難消我心頭隻恨。”
“要我說啊,打一頓有什麼意思。”馬衛國轉著茶杯,笑得有點壞,“斌哥,那趙文軍不是也有個對象嗎?我看,乾脆你也搶了他的對象,讓趙文軍心裡不痛快,也讓齊春麗那個有眼無珠的看看嫁給斌哥你過得有多好。”
剛子興奮了:“這主意不錯,衛國,你小子夠陰啊。以後斌哥提著大包小包去丈母娘家,齊春麗看了肯定乾瞪眼,趙文軍也沒臉。斌哥陪媳婦兒回一次娘家,紅雲大隊的社員就笑話他們倆一次。就是不知道趙文軍的前對象長得怎麼樣,配不配得上……”
正說得起勁兒,忽然桌子上傳來重重一聲響,打斷了剛子的話。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謝錚。
隻見謝錚臉色陰沉得堪比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眼神陰翳。
大家都懵了,剛不好好的嗎?
“兄弟,這是咋啦?”魯斌疑惑地看著他。
謝錚深吸一口氣,忍著暴揍馬衛國和剛子一頓的衝動:“知道我昨天為什麼揍趙文軍那狗東西嗎?因為宋書玉是我姐。”
“你不是京市來的下鄉知青嗎?”剛子納悶了。
謝錚瞥了他一記:“誰家還沒幾個離得遠點的親戚。總之,我醜話放在前麵,誰敢打宋書玉的主意,彆怪我這當兄弟的不講情義。”
他的聲音雖然很平靜,沒什麼起伏,但大家都看得出他眼底的認真。
魯斌趕緊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錚彆生氣,大家這不是不知道嗎?剛子和衛國也就說說,咱以後不提了。宋書玉是你姐,那就是咱們的親姐。”
剛子連忙點頭:“對,以後誰敢欺負咱姐,咱讓他好看。”
謝錚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們也不打聽打聽,能欺負宋書玉的,你們打得過嗎?”
“啥意思?兄弟,你這有點瞧不起人啊。”剛子不服氣。
一旁沉默的鄒進開了口:“阿錚還真沒說大話,宋書玉在紅雲大隊是出了名的能乾,力氣特彆大,不輸男人,她能挑一兩百斤的糧食從大隊到公社來回幾趟。要打起來,剛子你恐怕還真不是對手。”
剛在他爹雖然在肉聯廠,但乾的是會計的工作,剛子名字起得硬,實際繼承了他的爹的小身板,平時也沒下過地,乾過什麼力氣活。
剛子目瞪口呆:“這……這麼猛?那我確實比不過。”
魯斌也很震驚,估計這宋書玉長得膀大腰圓,特彆彪悍,難怪趙文軍都已經定親了,還跑去勾搭齊春麗呢。得虧剛才剛子和衛國瞎起哄的時候,他沒應和,不然這笑話就鬨大了。
魯斌趕緊岔開這個話題:“不說這個了,阿錚,昨天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我想要一點,你大概能給我弄多少,價格怎麼算?”謝錚正色問道。
魯斌低聲說:“大概能弄個三百斤左右的小麥吧,一毛二一斤,不要票,要嗎?”
這麼便宜,謝錚當然不會拒絕:“要,謝了,兄弟。”
“好說,都自己人,過幾天我給你捎個信,你到公社來拉。”魯斌輕聲說道。
謝錚點頭,見又有客人進來了,便岔開了這個話題。
一頓飯吃得很痛快,魯斌四人雖有些小毛病,但性子都比較直爽,有著少年人的衝動和耿直。大家都是性子爽利的年輕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酒喝完,連話最少的鄒進也對謝錚的博學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口一個“錚哥”了。
***
宋書玉這兩天都呆在刺繡小隊,但她不會刺繡,其實沒多少事做。
不過,很快她就忙了起來,因為初七那天,宋建國在喇叭裡通知大家初八正式動工,然後還召集村乾部們開了一個小會。
小會結束後,宋書玉剛走出宋建國家,趙淑芬就背著個背簍追了上來:“書玉,等等,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宋書玉停下來等她:“趙主任,什麼事啊?”
趙主任推了推她的手說:“走,去你家裡說。”
宋書玉點頭,領著她了家裡。
一坐下,趙淑芬就從背簍裡拿出十個雞蛋,還有一包白糖遞給宋書玉。
宋書玉有點意外,不解地看著她:“趙主任,你這是做什麼?”
趙淑芬很是愧疚:“書玉,趙文軍的事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他跟他那爹媽一樣糊塗。哎,以前看他挺老實一孩子,還以為他是個好的,哪曉得我看走了眼,差點害了你,真是對不住。”
宋書玉從來沒怪過趙淑芬。這門親事是她自己點頭同意的。
況且,人本來就是複雜多麵的,在外頭很多人都會裝一裝,呈現的隻是他們願意給彆人看到的那一麵,隻有遇到事的時候才能很容易地看出一個人本性。
這麼多年,大隊裡的人都看走了眼,隻以為葛慧玲有點愛貪便宜,誰能知道他們家這麼不要臉呢?
宋書玉將雞蛋和白糖推了過去:“趙主任,你隻是看兩個單身男女青年,條件相當,就幫忙撮合一下而已,這些事你也不想的。總不能以後哪對夫妻過得不好,都怪媒人吧?要這樣,都沒人敢給人做媒了。”
趙淑芬堅持要給她:“我知道你性子豁達寬厚,不計較我的過失。但我除了是你們的媒人,還是趙文軍的堂姑,這事是我牽線的,我也有責任。況且你送他去了三次醫院,這麼遠多辛苦啊,總不能讓你一個姑娘家白忙活,這點東西就當是我補給你的跑腿費。你若是不要,那就是嫌少。”
宋書玉隻好收下:“謝謝趙主任,那我就占你這個便宜了。”
趙淑芬利落地背起背簍,擺擺手:“家裡還有事,我先走了啊。要是以後還有合適的男同誌,我給你介紹。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把人連同他爹媽兄弟姐妹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的,絕不會坑你。”
宋書玉笑了:“好,那我就謝謝趙主任了。”
將人送出門,宋書玉回來看著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扯著嘴角笑了笑,像葛慧玲他們一家子那樣的極品是少數,隊裡大部分人都還是很淳樸的。
她把東西收了起來,打算去倉庫,桂花嬸子在門口探頭過來,賊兮兮地問:“書玉,剛才趙主任找你乾什麼啊?”
“沒什麼,就說了幾句話。”宋書玉沒提東西的事。
桂花嬸子嘿嘿笑了笑,跟宋書玉八卦:“今天齊春麗跟趙文軍去民政局領結婚證了。”
宋書玉有點意外:“他們還沒辦酒啊。”
這年月,鄉下人結婚幾乎沒有領結婚證的,就辦個酒,在親朋好友和同村人的見證下,就算是結婚了。
桂花嬸子撇嘴:“葛慧玲那個摳門的,不打算辦酒,也沒彩禮。一分錢都沒花,白娶一個媳婦回家,真是便宜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