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玉美滋滋地將錢塞進口袋裡,還來不及跟謝錚炫耀一下,終於有姑娘被大嬸給勾動了,靦腆地拿起一條粉色的內褲,細聲細氣地說:“我要這個。”
宋書玉拿起半張報紙,將內褲一卷,包了起來,塞給姑娘:“5毛錢,謝謝。”
姑娘看到包得完全看不出裡麵是什麼的報紙,鬆了口氣,趕緊翻出五毛遞給宋書玉。
有了這幾個先鋒示範效應,攤子前圍的人越來越多,問價的,砍價的,給錢的,讓宋書玉幫忙挑顏色款式的……
一個上午,宋書玉忙得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直到臨近中午,集市上的人流散了大半,攤位前的人才逐漸少了起來,宋書玉和謝錚總算是逮著休息的機會了。
宋書玉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乾啞得厲害。
謝錚也好不到哪兒去,兩人一上午都在不停地說話,嘴巴都說乾了,剛才太忙了,還不覺得,現在一閒下來,感覺嗓子都要冒煙了。
宋書玉連忙拿出水壺,打開正要喝忽然想到了什麼:“阿錚,你是不是沒帶水?”
謝錚第一次跟著她出來擺攤,現在天氣又不熱,他沒有經驗哪會想到帶水。
他舔了舔乾澀的唇說:“我不渴。”
一看就是強撐著,宋書玉立即把水壺遞了過去:“喝吧。”
“那你呢?”謝錚知道宋書玉也隻帶了一壺水。
宋書玉翻了個白眼送他:“你喝完我再喝,這麼大壺水,你也不可能完全喝光。”
這年月哪有那麼講究,況且他們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了四年的飯,這種時候實在不必矯情。
謝錚的臉卻有些不自在,瞥了一眼水壺說:“你先喝,你喝了我再喝。”
磨磨唧唧,誰先誰後還不是一樣。宋書玉沒跟他爭,仰頭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半壺水,然後抬起手背擦了擦壺口,隔著自行車,將水壺遞給了謝錚。
謝錚有些慶幸兩人中間門當放了自行車擋著,宋書玉看不見他的臉。
他低頭看了著軍綠色平平無奇的壺口,眼前閃過的是宋書玉殷紅的唇輕輕擦過壺口時的樣子,嬌嫩,柔軟,染上水澤的紅唇像是沾染了晨露的玫瑰,飽滿多汁,讓人浮想聯翩。
他的心驀地一動,耳根不自覺地泛紅,握住水壺的手輕顫,少許,他才虔誠地舉起水壺,仰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今天的水似乎格外的甘甜,他舍不得一口喝完,小口小口的咽下。
一陣春風拂過,吹皺了一江春水,將少年無法言說的心事藏進了和煦溫柔的融融春意中。
***
又零星接了幾個客人,眼看集市上的人越來越少,宋書玉準備收攤。
但在回去之前,她決定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忙活了大半天,她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宋書玉站起身說:“阿錚,你看著點攤子,我去買幾個包子,吃完咱們再回去。”
謝錚連忙攔住了她:“我去吧,萬一有客人來買你那邊的東西,不大合適。”
也是,姑娘們看到謝錚一個小夥子都不敢問價。
賣女性貼身衣物的事還是交給她吧,若以後實在是忙不過來,可以請一個姑娘或是嬸子過來幫忙,謝錚幫忙賣其他的就行了。
見沒什麼客人,宋書玉開始收拾貨物。
等她將自己這邊的東西收拾好,謝錚已經回來了。
他一共買了八個肉包子:“咱們一人吃兩個,剩下的四個給阿姨和奶奶帶回去。”
不吃獨食,有什麼好東西想著家裡人,宋書玉自然沒意見,點頭接過一個包子吃了起來。
這會兒的包子用料特彆足,胖乎乎的一個,快有巴掌那麼大,咬一口,肉香四溢,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了。
吃完包子,兩人繼續收拾。
因為賣出去了不少,回去的時候袋子空了一半,騎車也輕鬆了不少,兩人趕在一點前回到了家。
劉桂芝已經做好了飯正等著他們。
瞧見兩人回來,這才放心了:“累了吧,趕緊洗手吃飯了。”
宋書玉點頭,將包子遞給了劉桂芝:“我跟阿錚餓了,在紅星公社買了8個肉包子,我們吃了4個,這4個是給你和奶奶的,你熱一下。”
劉桂芝接過包子熱好後端上桌,吃的時候,她跟苗秀英卻不約而同地將包子各夾給了宋書玉和謝錚一個。
“奶奶/媽不喜歡吃包子,你們吃,你們年輕人辛苦了,還正在長身體呢。”兩人推辭的借口都一模一樣。
宋書玉是又心疼又感動,知道她媽和奶奶肯定是不肯自個兒吃的,也不推辭,直接從口袋裡掏出兩塊錢和兩斤肉票給劉桂芝:“媽,你閨女掙錢了,想吃肉包子咱們就吃。你明天去公社買兩斤肉,咱們包一頓包子慶祝慶祝。”
劉桂芝驚訝地看著她:“書玉,你哪兒來的肉票?”
宋書玉笑眯眯地說:“今天賣衣服的時候跟人換的。”
她今天碰到了一個肉聯廠的大姐,當時就留了個心眼,跟對方說可以用一塊換兩斤肉票。對方是肉聯廠的,平日裡可以買到不要票的豬肉,所以手裡有多餘的肉票就答應了。
不過鄉下的肉票還是太少了,宋書玉決定下次去趕集若是遇到肉聯廠的女同誌,可以向對方買一些不要票的豬下水、骨頭、邊邊塊塊的碎肉回家,改善家裡的夥食,也可在彆的公社買點雞蛋、公雞、魚之類的回家。
他們家雖然在大隊裡算是過得還行的人家,可這年月鄉下大部分人的營養都好不到哪兒去。母親和奶奶以前太辛苦了,身體多少有些虧空,如今有了錢和門路,當然要讓她們吃好點。
“賣衣服還能有這種好事啊。”劉桂芝美滋滋地收了票,但卻舍不得全花光,“買一斤宰點大蔥放在裡麵,香噴噴的,已經夠咱們家吃了。還有一斤票留著,萬一有個客人什麼的,家裡也不至於什麼東西都拿不出來。”
這時候的人精打細算慣了,宋書玉也不勉強:“行,那就多弄點蔥,多和點麵。”
“放心吧,餓不著你。”劉桂芝搖頭笑了笑,又問,“你們今天生意怎麼樣?”
宋書玉邊吃飯邊說:“很不錯,賣出去了一大半,吃過飯我跟阿錚再算算一共掙了多少錢。”
財不外露,宋書玉上輩子吃過這個虧,所以特彆謹慎,在外麵絕不會讓人看到她包裡有多少錢,更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數錢了。
劉桂芝便沒有多問。
匆匆吃過飯,宋書玉和謝錚就將包裡的錢全倒在了桌子上,先按照麵值撫平疊起來,然後再數,最後一盤算,今天竟賣出了87.6元。
劉桂芝和苗秀英知道這個數字都驚呆了,不敢置信地反問:“你說多少?確定是八十多,不是八塊多?”
宋書玉揚了揚手裡這一大把錢:“當然是八十多。”
劉桂芝驚訝地捂住嘴,難怪閨女沒日沒夜地踩縫紉機,非要去做這買賣呢。這可真是太賺錢了,扣掉三十塊的布料成本,他們這半天可是賺了五十多塊,抵得上城裡普通職工夫妻倆的收入。
“書玉,阿錚,這事咱們可千萬彆說出去。”驚喜過後,苗秀英緊張地囑咐兩個年輕人。
她怕他們年紀輕,沉不住氣,將這樣的事說出去了。彆人知道他們家有這麼多的錢,不止會眼紅,還可能招來賊和不懷好意的人。
宋書玉笑著點頭:“奶奶,你就放心吧,我知道的。而且錢多了我會存進信用社,不會放家裡的。”
謝錚也跟著保證:“奶奶,我不會往外說的。”
苗秀英點頭:“你們都是有成算的孩子,奶奶就是跟你們提個醒。”
宋書玉點點頭,等奶奶和母親出去乾活後,她想了一會兒,今天這事謝錚居功至偉。縫紉機和自行車的工業券都是他想辦法弄來的,擺攤他也出了力氣,雖然自己拿他當弟弟,當自家人看待。
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多少親人最後因為錢的事鬨翻了,就是因為一開始分賬不清晰。
宋書玉可不希望她跟謝錚也走到這一步。
於是她從手裡抽出一張五元的紙幣遞給謝錚:“這是你的那份工錢,以後我去擺攤,你陪我去一次,我就分給你五塊錢,如果生意特彆好,還有額外的獎金。”
謝錚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陰沉和不悅。
宋書玉見了還以為他是不滿意,忙解釋:“布料是我出的,衣服也是我做的,我理應占大頭,你要是不滿意,那以後咱就扣除掉布料成本,給你10%的分成,你看怎麼樣?”
這樣下次要是賣八十多塊,那就分給謝錚八塊多,已經不少了。
若換了彆的人,宋書玉才不可能這麼大方呢。
謝錚氣得將錢推了回去:“宋書玉,你有必要跟我算這麼清嗎?那你以前幫我乾過活,我是不是也應該先把這筆錢給你?”
“那不一樣,謝爺爺托我們照顧你的,這是我應該做的。”宋書玉覺得這是兩碼事。
謝錚蹭地站了起來:“是不是爺爺沒寫信給你,你就不管我了?四年了,宋書玉就是養隻小貓小狗也有感情了吧?你平日裡嘴巴上總說我是自己人,一家人,可一有點事的時候,你把我當一家人了嗎?要是今天是阿姨陪你去擺攤,你會跟她算得那麼清楚嗎?”
當然不會,她媽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她媽的,她們母女之間門不用分那麼清。
宋書玉趕緊說:“阿錚,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不一樣。我以後也要出攤的,總不能每次都讓你做白工,所以我才想給你工錢。”
她媽跟謝錚到底是不一樣的,哪怕像是一家人,當作一家人,但沒有那層血緣關係,終究不是徹徹底底的一家人。
謝錚握了握拳,低頭掩蓋住眼底的情緒,淡淡地說:“如果你真的將我當作自己人,一家人,以後你不要提什麼工不工錢的,給自己家裡乾活,要給什麼工錢?你繼續管我的吃穿住用行就夠了。”
宋書玉見他是真的很不爽,也不好再提這事,隻是暗暗決定按比例給謝錚存一筆錢。等他上大學的時候給他,這樣他回了城裡也不缺錢花,若是他不肯要,那就等他娶媳婦的時候包成禮金交到他媳婦兒手裡。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謝錚越是對她們家好,她越不能讓謝錚吃虧。
“行行行,聽你的,彆生氣了,忙了半天,你回去休息吧。”宋書玉妥協道。
謝錚麵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問道:“那你下午打算做什麼?”
宋書玉說:“還剩不少布,我繼續做衣服。”
沒多少貨了,她得趕緊再做一批貨物出來,過兩天去十幾裡外的朱家公社擺攤。
“我請了一天的假,不用上工,回知青點也沒什麼事做,我幫你做衣服吧。”謝錚躍躍欲試地說。
宋書玉看他這麼興奮,不忍打擊他的積極性,而且她確實也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幫手,便問:“你打算幫我做什麼?”
這可真難住了謝錚,他往日裡連針都沒摸過一下,根本不知道怎麼做衣服,也不知道自己擅長什麼。
看他說不出話來,宋書玉笑了,將剪刀塞到了他手裡,拿了幾根兩寸寬的布條塞給他:“你在這布上畫一條直線,然後用剪刀沿著線將布剪成兩塊,記住了,一定要按著線剪。等你練得差不多了,就幫我剪裁布料,我來畫線。”
這是裁縫這個活裡最簡單易上手的事了,希望謝錚心靈手巧吧。
謝錚點頭,拿著布條和剪刀練了起來。
剪刀在宋書玉手裡特彆靈活,她往哪兒指,剪刀就往哪兒滑,擦擦擦地就將布剪好了。
但落到謝錚手裡,剪刀卻不聽使喚,練了一個小時,他還是沒辦法完整地將一根布條按照線剪成兩半,總是會剪歪,一旦歪掉,這塊布料就廢了。
也虧得宋書玉是拿實在沒什麼用的廢布給他練的,不然得心疼死。
眼看他實在不是這塊料,自己也要用剪刀了,宋書玉咳了一聲,勸道:“阿錚,你還是回去看看書吧。”
正所謂人無完人,聰明學問好的謝錚提得起毛筆,考得上大學,卻搞不定一把剪刀。
謝錚不肯認輸,倔強地說:“我已經比剛才剪得好一些了,你再讓我練一會兒,我一定能學會的。”
“可我要用剪刀了,而且剪直線是最簡單的,很多布要剪弧線,折線,甚至更複雜。”宋書玉伸手,“我這裡真不用你幫忙了,你回去吧。等兩天我準備好了,出去擺攤再叫你。”
感覺到宋書玉明晃晃的嫌棄,謝錚隻能氣悶地將剪刀還給了她:“那我回知青點了。”
等回到知青點,他就發現蔣正奇也在,很是納悶:“你今天怎麼沒去上工?”
蔣正奇懶洋洋地靠在床上打了個哈欠:“孟曉惠今天上工的時候不小心挖到了自己的腳,宋書記讓我和湯輝、於瑩送她去衛生院,剛回來。你這又是去哪兒了?整天不見人影的。”
“跟著書玉去辦了點事。”謝錚用胳膊頂了頂他,“孟曉惠和於瑩她們屋裡有剪刀吧?你去幫我借一把。”
蔣正奇狐疑地看著他:“你怎麼不自己去借?”
謝錚理直氣壯地說:“我跟她們不熟,萬一叫錯了人多尷尬。”
蔣正奇是服氣的,都在同一個屋簷下住了三四年,他還能認錯人。
“我可真是欠你的。”蔣正奇納悶地看著他,“你借剪刀乾什麼?”
謝錚敷衍了一句:“練習用,哎呀,彆問那麼多了,是兄弟就幫我這個忙,過陣子請你去書玉家打牙祭。”
下次請魯斌他們的時候正好把蔣正奇一塊兒叫上。
蔣正奇也是京市來的知青,兩人小時候還是念一所小學的同學,關係一直非常好。總不能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吧,吃飯這個事本來也是要叫上蔣正奇的,這時候正好拿出來使喚他。
因為跟謝錚交好的緣故,蔣正奇也去宋家吃過好幾次飯,對劉桂芝的手藝那是讚不絕口,這會兒聽說還有請吃飯這種好事,當即翻身爬了起來:“成,我這就去幫你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