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也做買賣?”葛慧玲震驚地看著趙文軍兩口子。
齊春麗鼓起勇氣說:“是啊, 媽,宋書玉不就靠擺攤賣衣服賺了很多錢,連工都不上了嗎?咱們也做買賣, 等賺了錢給家裡建大房子,您跟爸也不用那麼辛苦上工了。”
這話實在是很有吸引力,現如今隊裡誰不羨慕宋家?
隻是,葛慧玲蹙眉問:“做什麼買賣,你們會嗎?”
齊春麗看向趙文軍, 自信滿滿:“我們也賣衣服吧, 文軍肯定比宋書玉厲害。”
這話深得葛慧玲的心。在她這個當媽的心目中,自己兒子肯定是最好的, 不如宋書玉的隻有兒媳婦。她也看向老二:“文軍,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
趙文軍完全沒想到齊春麗說風就是雨,大晚上的就把全家人叫了起來商量這個。
他在屋裡是答應了齊春麗, 但具體怎麼做,他心裡也沒主意。這買賣要是那麼容易做的,全大隊又怎麼可能宋書玉一個人發了財。
不過現在不是拆台的時候,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賣衣服行, 宋書玉靠這個賺了錢, 說明這條路是行得通的。”
齊春麗不住點頭,沒錯, 她就知道, 趙文軍肯定行,他現在隻是還沒覺醒做生意的細胞,等走上這條路了一定會大放異彩。
但趙文軍下一句話就泄氣了:“不過宋書玉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咱們沒有縫紉機,還有布料也是個問題。”
“縫紉機要工業券, 還要花一百多,誰有那個錢啊,說了等於白說,散了散了,白歡喜一場。”陶碧撇嘴打了個哈欠。
齊春麗沒搭理她,而是繼續望著趙文軍。在她看來,趙文軍一定會想到辦法,上輩子趙文軍也什麼都沒有的進城,白手起家,創下那麼大的家業,這點小問題怎麼可能難住他。
其他人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趙文軍。
可趙文軍能有什麼法子呢?
他現在隻是一個退伍兵,要錢沒錢,要人脈也沒人脈。
被家裡人盯得不自在,趙文軍咳嗽了一聲:“這,要不大家再想想,做生意也不止賣衣服這一條路。”
“敢情你們什麼都沒想好,就是涮我們啊,沒勁兒。”陶碧火大,蹭地站了起來。
葛慧玲也很失望,提做生意的是老二兩口子,可現在拿不出章程的也是他們倆。她板著臉訓斥齊春麗:“沒這本事就彆天咋咋呼呼的,非要跟人比,你不累我還累呢,一天到晚伺候你們老老小小,晚上睡個覺都不安寧。”
怎麼會這樣?
齊春麗見這事要黃了,情急之下,拽住了葛慧玲:“媽,沒法賣衣服,那咱們就賣吃的。公社每次趕集都有人賣吃的,一樣能掙錢。咱們在家裡做好,拿到集市上擺攤,肯定可以賺錢的。”
她記得上輩子也有很多擺攤賣小吃賺了錢的。雖然比不上趙文軍,但也買車買鋪子開了店。
大不了他們先賣吃的,攢點錢,等改革開放了,還愁沒地方拿到衣服嗎?到時候再讓趙文軍重新走上輩子的路就是。
葛慧玲停下了腳步,就連陶碧回過頭。
齊春麗得到了鼓勵,接著說:“賣吃食,咱們可以用家裡的東西,不用花錢出去買,萬一不好賣,咱們自己吃了也不會浪費。”
好像有點道理,葛慧玲重新坐了回來:“那賣什麼?”
齊春麗哪知道啊,她是會做飯,但水平一般般,而且趙家目前的情況也不可能讓她去公社開飯館。所以她把目光對準了一直沉默的楊紅英:“大嫂手藝好,過年炸的麻花又脆又酥,要不就賣這個吧!”
陡然被大家盯著,楊紅英連忙擺手:“我……我不會做買賣。”
“大嫂,你在家炸麻花就行了,擺攤的事交給我們,不用你出麵。”陶碧主動說道。
她想攬下這個活兒。擺攤可比上工輕鬆多了,而且賣了多少錢其他人又不知道,她完全可以昧點錢下來。
葛慧玲想了想,家裡有麵粉有油,都是現成的,不用再花錢買,就同意了:“大根,我看這事行,你覺得怎麼樣?”
趙大根拿著煙杆,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首肯:“那就試試吧。”
現在這個家實在是太窮了,個兒子都成了家,孫子孫女一個接一個的出聲,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每年的工分隻夠填飽肚子,多的一分都沒有。
要是做買賣能額外賺點錢,再起兩間房子也好。
***
最先發現趙家人也在偷偷做買賣的是謝錚。
他跟魯斌去紅星公社賣衣服,發現了齊春麗和陶碧在國營飯店對麵擺攤。
當時魯斌就氣得罵娘,直嚷著晦氣。
回家後,謝錚將這事告訴了宋書玉。
宋書玉一點都不意外,齊春麗也是重生者,自然知道未來的風向標,會出去擺攤一點都不稀奇。
如今大家都不是一個賽道的,他們做什麼,宋書玉也不關心,笑著說:“隨便他們吧,隻要不妨礙咱們的事,他們愛乾什麼就乾什麼。回頭這事傳出去,還能幫咱們分擔一部分火力,大隊這些人就不會隻盯著咱們家了。”
“你性子可真豁達。”謝錚既高興宋書玉想得開,不生氣,這說明她心裡沒趙文軍那個蠢貨,但同時心裡又不爽,趙家當初那麼算計宋書玉,現在還想跟在他們後麵擺攤賺錢,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的呢。
同樣不痛快的還有魯斌,他可不樂意看到趙文軍和齊春麗這對狗男女越過越好。
但齊春麗學他們也是在彆的公社擺攤,魯斌想讓自家兄弟去找茬都鞭長莫及,而且謝錚也不允許他去找對方的茬兒,說什麼現在做買賣要緊,不能耽誤了書玉的正事。
呸呸呸,張口閉口都書玉,非讓他們叫書玉姐,他自己背後卻一口一個書玉,生怕彆人不知道他跟宋書玉關係好。
魯斌本來對宋書玉有點小心思,但這陣子天兩頭跟謝錚一起出去擺攤,還看不出來這小子的心思嗎?
兄弟不奪人所好,他馬上澆滅了自己心頭那點小火苗。但有時候忍不住刺謝錚兩句:“句話不離宋書玉,我看你乾脆當宋書玉的管家婆算了。”
謝錚瞥了他一眼:“本來給你想了個主意對付趙家,但現在看來,你是不需要了。”
“彆,兄弟,咱倆什麼關係啊,快說快說,難道你想看到趙文軍那狗東西發財?”魯斌連忙拉住了謝錚。
謝錚勾唇一笑:“這還不簡單,回頭在大隊公社宣傳宣傳趙家賣麻花賺了多少錢,自然有的是人眼紅跟風,這賣麻花的多了,他們家的生意自然就差了。”
賣麻花的成本小,有點手藝的都可以做。這麼大的公社,出幾個跟風者不稀奇,而且還能替他們分擔一部分火力,一舉兩得。
魯斌側頭打量著謝錚:“兵不刃血,你小子心眼太壞了,幸虧老子跟你是兄弟。”
“行了,事情解決了,彆天天愁眉苦臉的,趕緊賣衣服。你看看你今天才賣出去幾件,你好意思嗎?”謝錚完全不接他這話。
周扒皮!
魯斌扭頭扯著嗓門大聲吆喝:“新衣服了,賣新衣服了,男式背心隻要1.5,比供銷社便宜毛錢還不要……”
***
謝錚這招果然奏了效。
沒兩天大隊裡就傳出趙家也在做買賣的消息,而且越傳越離譜,說趙家賣麻花一天能掙一二十,比宋書玉還賺錢呢。
一時之間,趙家頓時變成了紅雲大隊的風雲人物,甚至連隔壁大隊都有人在打聽他們家。
趙家人剛開始很得意,很享受這種被人追捧嫉妒的感覺。
但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集市上漸漸有了彆家賣麻花的,他們的生意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以前一天能賺一兩塊錢,現在一天隻能賺幾毛錢。而且還要搭進去兩個人工,這可不劃算。
所以一家人又坐下來商量。
對於這事,齊春麗也沒好法子,她再次將希望寄托到了趙文軍身上:“文軍,你怎麼看?”
趙文軍除了出出主意,全程沒參與這個買賣,他哪知道怎麼辦。
可全家人都望著他呢,他隻能硬著頭皮說:“那……那就賣便宜點吧。彆人賣五分錢一個,咱們就賣四分錢,四分五。”
“可是這樣賺的錢就少了啊。”陶碧有些不情願。
他們麻花的利潤本來就不是很高,再降價還賺什麼錢。
可齊春麗卻覺得這法子好:“大不了咱們少放一點點麵粉,或者買便宜點的麵粉和油炸,省點成本。這樣賣四分五賺的也差不多。”
陶碧眼睛發亮:“這法子好,而且咱們家以後還可以分開擺攤,我跟二嫂,各去一個集市,這樣多賺點錢。”
最重要是有齊春麗盯著,她想要做手腳很難,每次賣多少錢都要老老實實交給葛慧玲,但分開單獨賣就不一樣了,她找借口私吞個一毛兩毛的誰都知道。
“可,家裡的麵粉不多了。”楊紅英有點不讚同。家裡這麼多人呢,糧食都拿出去做麻花賣錢了,大家吃什麼?
葛慧玲也知道不能動用家裡的糧食了,她看向個兒子說:“這個買賣是咱們一家人的,個媳婦都參與了,賺的也是大家的,這個本錢也該你們兄弟一起平攤。這樣吧,一家出10塊錢買糧食和油,等賺了錢再還給你們。”
陶碧有些不情願:“媽,前陣子不是賣了不少錢嗎?”
葛慧玲瞪了她一眼:“那不都是用家裡的糧食和油做來賣的嗎?怎麼?你現在就想分家了?”
“沒,媽,我不是這個意思。”陶碧連忙否認,心裡卻在罵,死老婆子,將錢把得死緊。明明家裡有錢不肯出,還非要他們出。
葛慧玲臉色這才好了些:“你們也彆怨媽摳門,先前賣的這幾十塊都是用咱們家的糧食和油。咱家這麼多人,能不能吃到下半年還不好說,回頭缺糧了,就用這筆錢救濟。不然現在花了,你們吃什麼?”
陶碧連忙說:“是我誤會了媽,就按媽說的辦。”
兄弟一人想辦法湊了十塊錢,然後趙老說他認識的人多,主動擔負起了購買油和麵粉這事。
趙家把攤子支得更大了,而且也不藏著掖著了,乾脆直接在紅旗公社擺起了攤。
因為有桂花嬸子這個小喇叭,宋書玉每天都能聽到趙家的各種消息,還有隊裡的各種傳言。
果然,趙家異軍突起後,討論他們家的聲音都少了很多。
宋書玉樂得自在,悶聲發大財。
但這可苦了宋建國。
對於大隊裡的這些事,宋建國早有耳聞,他有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底下的人不買賬啊。
有些悄悄找他舉報說趙宋兩家割資本主義尾巴,應該抓起來□□。
他當時就訓了對方一頓,以趙宋兩家都是代貧農,根正苗紅為由,駁斥了對方。
本以為這事也就過去了,反正現在也管得比較鬆散,哪個公社沒幾個擺攤的?
可沒想到有人竟將這事捅到了公社,還寫了舉報信。
宋建國坐在公社辦公室裡,拿著舉報信問公社書記:“楊書記,這舉報信是誰寫的啊?汙蔑,不屬實。趙家宋家往上數好幾代都是貧農出身,成分絕對沒問題,現在自己做點買賣賺點錢補貼家用,也沒有剝削任何人,這哪能是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呢?而且宋家還是烈士家庭,宋家父子都是為國犧牲的烈士,他們家幾個女人都是烈屬,這些年孤兒寡母的很不容易。楊書記,咱可不能寒了烈士的心啊。”
“建國,你彆緊張,我叫你過來就是了解了解情況,沒有怪罪的意思。”楊書記哈哈大笑說。
宋建國摸不清楚他到底什麼態度,便說:“原來是這樣啊,楊書記,是我太著急了,我跟您賠不是。您想了解什麼,您儘管問。”
楊書記開口就問:“趙宋兩家做買賣,一個月真的能賺幾百塊?”
“楊書記,這種事我哪知道啊。不過我想應該賺不了那麼多,一個麻花幾分錢,一張手帕一毛錢,還有扣除掉本錢,一個月得好幾千才能賺上百塊吧。”宋建國有意替兩家說好話。
楊書記點頭:“這倒是。聽說趙家的糧食和油是在鄉下挨家挨戶買的,那宋家的布呢?他們做這麼多的衣服手帕,布料是從哪兒來的?”
宋建國明白了,楊書記這是有備而來。他打著哈哈:“楊書記,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回去問問。”
楊書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建國啊,最近擺攤這事弄得咱們公社人心浮動的,要是耽誤了生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你是老同誌了,可不能輕易犯這個錯誤啊。”
宋建國隻能說:“楊書記,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讓他們收斂點,不能耽誤了上工。”
楊書記點點頭:“你是老同誌了,我還是信任你的,這事要處理好了,千萬不能給咱們公社帶來什麼負麵影響。”
“是,楊書記放心。”宋建國隻得先應下。
本以為話說到這裡就結束了,但誰知道楊書記話音一轉,忽地又說:“對了,建國,聽說你們大隊搞了個刺繡小隊,幫縣裡的廠子加工,你們這是準備辦社隊企業?”
社隊企業最早是在五十年代提出,當時很多鄉村的一部分磚瓦窯、油坊等紛紛折價入社,隨後一部分土紡、草編、挑花等家庭副業也一並組成生產小組,加入社隊企業。
五十年代是社隊企業的發展高峰期,但進入六十年代,隨著經濟困難局麵的加劇,社隊企業紛紛解散沒落,現在整個紅雲公社就隻剩一個磚窯廠,職工9人。
宋建國連忙擺手:“楊書記,刺繡小隊總共就12個人,訂單也不穩,沒活的時候都要去上工,說不定哪天沒單子就直接解散了,這哪能成立社隊企業啊,就是個加工小隊。”
楊書記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建國啊,你這就是謙虛了。12個人,比磚窯廠還多了3人,規模可不小,也不是不能想嘛。好好乾,我看好你。”
“謝謝楊書記,我們一定努力。”宋建國臉上堆著笑容。
回到隊裡,他就直奔宋書玉家。
這是過完年後,宋建國第一次到宋書玉家裡,進門就看到堂屋裡堆的那幾袋子布料和衣服,他有些相信隊裡的傳言了,這丫頭恐怕賺了不少,不過她從哪裡弄到這麼多的布料。
宋書玉看到他,連忙站了起來:“叔,您來啦,快請坐,屋子裡有點亂,您坐外麵吧,我給您倒水。”
宋建國坐在屋簷下,接過水,指了指對麵的凳子:“坐,你這快兩個月都沒上工,就在家裡忙活這些?”
宋書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讓叔為難了?我明天就去上工。”
“現在不是農忙,少你一個也不少。”宋建國歎了口氣,“你這事吧,叔本來是打算睜隻眼閉隻眼的,但不知被誰捅到了公社,今天楊書記找我談話了。”
宋書玉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讓叔您為難了,楊書記怎麼說?他要是怪罪您,我明兒就去公社向他請罪。”
宋建國斜了她一眼:“有我在,還用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出去頂著啊。不是什麼大事,他就說了兩句,態度有些矛盾,前麵像是責怪你們擺攤,後麵……”
他乾脆將楊書記的話重複了一遍。
宋書玉聽完笑了,等了這麼久,魚兒總算是上鉤了,就是這條大魚有點傲嬌,還在拿架子。
“宋叔,今天真是太為難您了,我明天去公社向楊書記解釋一番。”宋書玉笑眯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