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叫金堯, 是個長官。他第一次做自我介紹,說了一大堆,嘰裡咕嚕,但是那時候芮平剛醒來, 腦袋都是木的, 記不得太清。
他好似怕她忘了, 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紹。金堯。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名牌。
芮平點了點頭, 表示記住了。金堯就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看起來三十好幾, 是個很成熟也很有魅力的男人。薩塔利人長得都不差。
但是再天使的長相也救不了他們那顆魔鬼的心。芮平想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友善的男人,也許殺了不知道聯邦人的時候,她就不那麼想跟他接觸。
她大部分都沉默著,臉上寫著疏離,陽光偶爾從窗外打在她的臉上。金堯會好奇她在想什麼。他給她講他是如何發現她的。但是芮平並不感興趣。
她表情冷漠,看起來像是一樁沒有情感的雕像。
沒有什麼能夠挑起她的情緒。金堯大部分時候都很忙, 他隻有少量的時候過來看她恢複得怎麼樣了。
事實上, 等芮平醒來後, 她就一天好過一天了,不到一周, 她臉上的繃帶就拆了, 也能夠自己短暫的行走。她照著鏡子,發現鏡子裡麵的那個人她已經認不出了。
因為大麵積的燒傷,需要再植皮, 就算是星際,植皮恢複也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最好的還是自然慢慢愈合。芮平看了看鏡子,摸了摸臉上新植皮產生的浮腫,發現這反倒是個好事。
等金堯再次來的時候,她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她的精神力慢慢的恢複, 芮平會繞著床慢慢悠悠的溜達一圈,但不跟其他任何人交流。金堯從醫生那裡得知她應該有心理上的病症——
自閉。
這不像是一個軍人。她的真實年齡也很小,但金堯確實是在機甲的駕駛艙內發現的她。
在發現她的時候,那個駕駛艙已經麵目全非,不知道受了多少摧殘,隻剩下最後一層軀殼,保護著裡麵的女孩,不受到外界的傷害。
她受到大麵積燒傷,撞擊傷,有幾塊肋骨粉碎性骨折,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但醫生說得沒錯,她的求生意誌確實很強。從這方麵來講,她也確實算一名合格的軍人。
金堯想象過她醒來的樣子。冷酷的,殘忍的,冷漠的。但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起來就像是單純的,不知世事的樣子。
芮平感覺到有人看著她,她回過頭,看到是金堯,又把頭扭了過去。她其實並不急躁,如果有人能在床上意識清醒的躺兩個月,那麼所有的一切情緒都變得沒有意義。
她十八歲之前,習慣了一個人,不跟任何人交流。現在隻不過是回到一開始的時候,她甚至有一些怡然自得。
她一開始會想很多。比如新生團如何了,星北省收回來了嗎?他們會擔心她嗎?
又比如她要怎麼逃出去,她會不會暴露自己,會不會已經有人開始懷疑她了。
然後現在,她在想今天應該吃什麼。
今天的床單有點潮濕了,她感覺自己精神比昨天好了,也許明天可以嘗試著跑步。她喜歡跑步。
所有一切有意義的事情變得沒意義,沒意義的事情變得有意義。
金堯朝她走過來了。他問她:“你有想起些什麼嗎?”
芮平抬頭看了他一眼,仍舊沉默。
無論想還是不想,她至今沒給他任何一個答複。金堯心中有一些猜測,他看到芮平正盯著一處發呆,視線轉了過去,發現一撮蔥綠的草尖尖。他略微疑惑的:“你在看什麼?”
芮平終於扭頭看了他一眼,也許是奇怪他的問題,也許是嫌他煩了。她應了一聲:“草。”
當然,他知道她在看草,但為什麼呢?
芮平沒心思看了,扭回頭,她見金堯仍舊站在原地琢磨,終於良心大發的解釋了一句:“它綠得很好看。”
金堯:“……”
芮平走回病床上,她等著自己的床位餐,薩塔利人的夥食真的很一般般,沒有辣的,甜的,所有的味道都很寡淡。她見到病床上的其他人,他們都僵直的橫躺在床上,沉浸在自己的網絡世界裡。
但她沒有網。
因為她沒有上網的條件。她沒有光腦。不過可以蹭一蹭病房的公共網,可以用看看新聞什麼的。
新聞裡出現蒂麗絲那張臉。芮平抬起頭看得很認真,就在這個時候,護士端員工餐過來了。病房裡的其他人都沒動彈,隻有芮平立刻扭過頭,看向護士。護士忍不住朝她露出個笑,把餐盤放在她窗前的小桌上。
護士知道她的口味:“你要的湯。”這個病人第一次吃飯的時候就問,為什麼沒有湯。
芮平說了聲謝謝。她一邊吃一邊繼續抬頭看新聞。護士把餐發完之後就要離開病房,這個時候金堯又走了進來。
他這一次沒有一來就冒冒然的問問題,而是看著芮平一邊吃飯一邊目不轉睛的看新聞。金堯側過頭,就看到蒂麗絲那張臉。
他吐出口氣,跟她說:“我們要出院了。”
芮平抽出空,扭頭看了他一眼。金堯走過來,把新聞關了,看了眼自己的光腦:“你吃完我們就走。”
芮平也就是這一次,開始把金堯看進了眼裡。她歪了歪頭,似乎覺得他有點奇怪,但卻沒有問,轉頭把自己該吃的飯吃完了。然後起身跟在金堯的身後。
金堯似乎想要笑,他的眼睛彎了彎。
芮平並不打算反抗,因為她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一切的行為都是徒勞的。不管怎樣金堯救了她的命,他至少不會放任她那麼快去死的。不管他圖什麼,芮平並不在意這些。
反正她什麼都不會說的。
她跟在金堯的身後,看著他把她帶出這家醫院,外麵就是街道了。她看著天空,薩塔利的天空跟其他地方的天空沒有什麼區彆。這是一座比較有科技感的城市,地貌是陌生的,一座座高樓聳立。不過她並沒有看太久,很快就把視線轉移到了彆處。
一張臉從她的眼前晃過,男人金色的發絲在空中搖擺,他站在一輛車的旁邊,也朝她這邊看過來。
芮平一開始有種錯覺,覺得他像塔維斯,但很快在他看過來的時候,那種錯覺又一下子消失了。她麵無表情的站在金堯的身後,一臉淡定漠然的,看著他們打算玩什麼把戲。
雖然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她有想過要怎麼裝失憶,裝不知道,裝自己是薩塔利人。但是任何謊言都不是天衣無縫的,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買單,她隻要張口,必定會有破綻。
所以她選擇沉默。她像是個遊離在外的過客,並不關心其他人想什麼,做什麼,打算什麼。芮平發現自己在薩塔利的首都,並且對這一切都很陌生,很難找到任何機會的時候,她就躺平了。
無所事事的打發著時間。
那個讓她感覺像塔維斯的男人並沒有朝她走過來。但金堯卻笑了一聲:“沒想到來的是你。我沒想到總統會這麼重視。”
那個男人還是沒動。他們僵持了一會兒,最後金堯帶著芮平走了過去。他歎了一口氣,扭頭對那個男人道:“你們已經確認身份了?所以你來了?”
男人說了句:“你不應該有好奇心。”
金堯於是不說話了。他隻是往後靠了靠:“你還是這麼嚴厲。明明我們接受的是同源基因,為什麼我們之間性格差距這麼大?”
男人並沒有回答。芮平也不說話,於是金堯張了張嘴,最後又無奈的閉上。
但很快,他又有些耐不住寂寞的扭頭對芮平:“你不好奇嗎?我們已經確認了你的身份?”
芮平看了看金堯,她從這個男人的眼裡看到了興味,過了半晌,她表情冷淡的“哦”了一聲。
金堯:“……”
前麵男人發出一聲嗤笑來。金堯看了看芮平,又看了看前麵男人,最後搖了搖頭。他對芮平道:“你知道什麼是護衛隊嗎?”
芮平這一次給了反應,她用那雙乾淨的眼看向金堯。
金堯道:“護衛隊就是隻隸屬於總統,並且也隻忠誠於總統,專門為總統打造的一支隊伍。”他衝前麵的那個男人比了比下巴:“比如這個叫金一的,他就是護衛隊裡麵最厲害的一個。冷酷,無情,又殘忍。”
他朝芮平露出個略帶玩味的笑容:“能驅動他的,隻有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