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陽噙著笑坐在高位上, 目光從西承的使團身上一掃而過,接著就正巧瞥見了席向晚抬起臉來。
小姑娘居然一抬頭就心有靈犀似的朝嵩陽這邊望過來,接著果然就找到了寧端站立在不遠處。
嵩陽有些好笑,她微微動動手指, 給寧端使了個眼色。
寧端麵色平淡地抬起眼睛, 正巧撞上席向晚的視線,稍稍一愣,便柔和了眉眼朝她頷首。
席向晚頓了頓,也淺笑著點了頭。
這兩人一對視, 就好像已經隔空交換了千言萬語, 不必開口也能互通心意。
嵩陽看得輕輕歎了口氣, 卻不是歎息,而是感慨又舒心。如果席向晚無意, 她覺得這婚約解除了對雙方都好;可眼下顯然席向晚並不討厭寧端,那嵩陽自然是不可能就這麼讓這兩人把婚事就這麼攪黃了的。
長公主正這麼想著, 離她最近的皇貴妃就輕笑起來, “聖上可是做了一件錦上添花的大好事兒呢。”
見到永惠帝和嵩陽同時朝自己看來,皇貴妃掩嘴接著說道, “我先前總聽聖上說, 擔心副都禦使孤老終生, 這一次給他賜婚, 倒像是找著最好的姻緣了, 還是聖上慧眼。”
嵩陽含笑不語。
皇貴妃這話說得當然沒什麼問題, 甚至還將話中幾人都誇獎了一番, 可這話裡的深意細思起來……卻是很誅心的。
永惠帝聞言也滿意地笑了,他看向立在一旁待命的寧端,搖頭,“可不是麼,真怕朕的愛卿隻顧了國事,顧不了家事。這次是歪打正著——寧端,你可得想辦法好好謝謝朕。”
寧端躬身,“臣願為聖上肝腦塗地。”
“大過年的,說什麼肝腦塗地。”永惠帝失笑,“一會兒宮宴散了,朕特許你不用管朕,送戶部右侍郎一家出宮,可好?”
寧端略略停頓了一會兒,接著,他有些不自然地應了下來,“臣領旨,謝陛下。”
皇貴妃在旁又道,“這席府嫡長女真是漂亮,先前姝兒還不服氣,今日一見,我看不服氣也得服氣了。”
坐在不遠處的六公主沒反駁,氣得絞了自己的手指,征詢似的往身後女官瞥了一眼,見對方默認地垂下眼睫,才放下心來。
易姝知道今晚極其重要,當然也不會貿然壞事。可要席向晚就這麼毫發無傷地離開皇宮,那她是萬萬接受不了的。
她要席向晚在這麼多皇親國戚、達官貴人、乃至於鄰國的使團麵前好好地出一次醜,讓所有人以後提起她,都隻會記得今日這難堪的場麵!
宮宴這樣的場麵,沒人敢造次,平日裡有什麼齟齬也都掩藏得好好的,殿中一團和氣,觥籌交錯煞是平和,還真有一派盛景展望來年的勢頭。
可身為屈指可數知情人之一的席向晚,隻覺得殿中像是有人在奏著什麼殺氣四伏的曲子,前頭輕緩的過了,節奏便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好像下一刻就要利劍出鞘似的。
宮宴的慣例是給每位官員按照品級分配不同數量的菜色,等到菜肴都上完了之後,宮宴也就即將結束了。
席向晚轉眼望向殿外黑沉沉的夜幕,輕而長地舒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有人匆匆從殿外進來,繞著路穿過人群,從隱秘又不引人注意的路線快步走到寧端身旁,低頭對他耳語了什麼。
寧端聽完便揮手示意他下去,麵上沒什麼變動,隻幾不可察地往席向晚的方向掃了一眼。
永惠帝在座上笑道,“寧端,都要除夕了,都察院還缺不了你這一時半刻的?”
“聖上說笑了。”寧端躬身道,“是我的馬驚了,宮人們拉不住。”
“你那馬兒是性子躁得很。”永惠帝顯然知道寧端那匹愛馬的脾氣,擺手道,“你去吧,彆讓你的馬不小心給人傷了。”
——聽聽,皇帝擔心的不是寧端的馬傷人,而是有人傷了寧端的馬。
寵臣和普通臣子之間的一線區彆實在是令人難以忽視。
席存林隻覺得一時間同僚們注視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更加炙熱了起來,叫苦不迭地喝下了一口又一口彆人敬過來的酒。
唯獨席向晚將下巴抬起了兩三分,視線追隨著寧端的背影往外跟去。
寧端的屬下來尋他,說的多半不是那句話,大約是出了什麼彆的變動。
——再說了,寧端那匹馬兒她可是見過還親手摸過的,溫順得很,怎麼可能因為驚了就製造騷動?
寧端穩步繞出朝陽殿,見到方才進店的屬下就在殿下等著,走向他時眸色沉了下去,“誰的人?”
“六公主易姝的。”那穿著軟甲的都尉躬身道,“人還沒招,但東西已經找出來了,大約是想將令人渾身發癢的藥粉下在席府姑娘的茶水中,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