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一手牽著被寧端留下的坐騎,一邊望著寧端和席向晚並肩遠去的背影,一高一矮,背脊挺直,光是從背後看過去都知道這一定是一雙璧人。
她以一種長輩的心態欣慰地歎了一口氣,回頭對仍然望眼欲穿的碧蘭道,“我也帶你去逛逛,你有什麼想吃的?想買的?”
“我要給姑娘省錢攢嫁妝。”碧蘭哼哼唧唧地說著下了馬車,又抬頭戀戀不舍地看了好幾次,直到寧端和席向晚兩人都消失在人海之中才頹然放棄。
“有大人在,你擔心什麼?”翠羽想不明白,“彆說區區一個燈會,就是再凶險,姑娘有大人守在身邊,都不會有事的。”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碧蘭癟了癟嘴,說道,“你來得遲,不知道。姑娘她……對自己有多好看是沒自知的。她從前坐馬車出門,路邊都有公子偷偷跟著想看一眼她長什麼模樣,現在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不知道多少人伸長了脖子盯著她看,她又不知道那些人是在看她……恐怕還覺得自己和其他人長得一樣,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席向晚可不知道自己的丫鬟擔心成了那副樣子,她走在人群裡,被寧端仔細地和擁擠的人潮隔開,在鬥篷裡窸窸窣窣了一陣,笑盈盈地掏出一盞兔子燈給寧端看,“這是那日買糕點的時候,東家見我買得多,送給我的。”
寧端瞧了眼那隻還沒他巴掌大的兔子,又看看提著花燈的席向晚,第一次覺得她像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起來。
冬日裡的天黑得很快,兩人還沒走到燈會,周圍已經暗了下來。
席向晚手中的燈是她從家中帶出來的,還沒點著,提在手裡隻像個單純的玩物似的。
“我們去那邊。”寧端想了想,引著席向晚去了一家路邊支起的攤位,那兒的小販正在售賣蠟燭,見到兩人過來,立刻極有眼色地推薦道,“二位貴客可是要點燈?這樣精巧的小燈想要配上的蠟燭可不簡單,除了我這兒,彆處可買不到了!”
眼看著小販口若懸河地就要開始吹噓他攤位上極其普通的製式蠟燭,席向晚忍不住輕輕笑了。
她其實很喜歡看這些普通百姓精神抖擻謀生的樣子,令她覺得這世上終究到處都充滿希望,也有人心中儘是光明向往。
“將燈點上。”寧端卻沒這麼多閒情逸致,他在旁邊冷淡地吩咐著,就掏出了錢幣來。
許是因為寧端和席向晚在一道時總顯得柔和不少,小販竟也沒太怕他,嚴肅地應了聲是就將席向晚遞來的花燈擺弄兩下,從底下找到了開口,便安置花燈專用的蠟燭便道,“姑娘這花燈看起來眼熟,是老徐家做的吧?”
“這我倒不清楚了。”席向晚笑道,“是買點心的時候,東家送給我的,說家中那口子紮的。”
“這就對了!”小販在花燈底座裝好蠟燭,小心地點燃燭芯,道,“老徐的花燈在燈會上可年年都是一絕!姑娘一會兒在燈會上八成還能見到他的燈謎鋪子,每年最好看的花燈,都是從他鋪子上賣出去的。”
席向晚想了想,接過小販重新裝好的兔兒燈,道,“我隻要這個就好了。”
“好嘞,盛惠五文!”小販樂嗬嗬地將寧端放在前麵的銅板一收,又神秘兮兮道,“二位,今年的燈會上,還有燈謎大賽呢,我看二位看起來文化都是頂頂好的,不如去嘗試一番!”
“燈謎大賽?”提著兔兒燈走了兩步,席向晚才問道,“宮中還允許辦這個?”
寧端微微頷首,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身旁的席向晚聽得見,“宮中太亂,總要安撫百姓。”
“也是這個理。”席向晚一轉念便想通了。
六皇子篡位不成,永惠帝被他氣得駕崩,如今誰能入主皇宮尚且還不明確,又是在過年這個喜慶的關頭,難免會令百姓們心中不安穩,既然大年初一已經免了熱鬨,上元節便好好操辦一場,讓汴京城中的氣氛緩和一些。
可想到這裡,席向晚又有些擔憂,“你今日怎麼來了?不忙麼?我們一會兒早些回去?”
“不忙。”寧端立刻道,“今日都察院用不著我,我特意——”他險些將真話說了出來,猝然停下來頓了一頓,才接著說道,“我從沒好好逛過燈會,便抽空看看。”
席向晚訝然,“小時候也沒逛過麼?”
“不曾。”
席向晚想了想,倒也是。雖她對寧端的過往不甚了解,但僅憑一知半解和翠羽所說也能猜得到寧端能在這個年紀坐到現在的位置上,除了天賦能力之外,一定也有常人所不能堅持的努力和奮鬥。
席向晚自己也是這麼忙過的,知道真忙到要緊關頭,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夠用,睡覺的時間或許都要擠壓一些出來,更何況是出門遊玩呢?
她提了提手中兔兒燈,照亮了眼前寧端的麵孔和冷峻五官,腳下步子打了個轉,擋在了寧端麵前。
燈會幾乎就在兩人幾步之外的地方了,燈火通明如同書中所說的不夜之城。
可這萬千燭火星光就擋在席向晚的背後,在寧端眼裡也沒有她的半分耀眼明亮。
寧端停下腳步,小心地放緩自己的呼吸,將胸口滾燙火熱的跳動謹慎隱藏於熙熙攘攘的人聲之中。
他看著席向晚微微福身朝他行了個禮,膝蓋稍彎時月白色的裙擺在地上堆起一小截,又隨著她起身的動作拔起,輕輕落在了鞋麵上。
“上元節該做些什麼,小女還是略知一二的。”她笑著說道,“今日,就鬥膽毛遂自薦當一回寧大人的向導,若有什麼做得不好,還望大人高抬貴手、海涵幾分。”
寧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了出來。
他幾乎能聽見自己渾身的血液從耳朵旁浩浩蕩蕩呼嘯而過,卻仍能鎮定地點點頭,應了席向晚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