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最終當然還是如願了。
她被寧端裹在懷裡帶著去了四平巷, 那頭果然火光衝天,木頭被焚燒的難聞氣味隔著一二裡地都嗅得清清楚楚。
席向晚在夜色中尋找著念好和盧蘭蘭所住的院子,卻一時因為光線和混亂有些辨彆不清方位,隻好向寧端求助,“你有沒有看見一顆柿子樹。”
寧端沉默了幾息, 像是在搜尋。
而後他道, “抓穩了。”
席向晚下意識抱住寧端的腰, 被他帶著往火勢的一側而去,不一小會兒果然就看到了夜色中安好無損的柿子樹, 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甫一落地便往院子正門跑去, 叩響門板。
門沒有關上,她敲了兩下便直接推開, 一抬眼正好撞見從裡頭走出來、想要應門的念好。
乍見到席向晚時, 念好下意識地笑了笑, 可望見席向晚身後的陌生男人,念好又警惕地站住了腳步。
“這是我定親的未婚夫。”席向晚立刻介紹道,“不用怕他, 他向著我的。”
寧端沒應聲, 上前兩步將席向晚護進了院中,將院門給帶上了。
即使隔著院子的牆,也能看得見隔了兩個胡同的地方那劈劈啪啪燒得極高的火焰。
盧蘭蘭提著兩個包裹出來, “念好姐姐, 外頭是誰敲門——大姑娘!姑娘怎的這麼晚來了?”
“聽說這附近走水, 我來看看你們。”席向晚見到兩人都安然無恙,心中安定不少,笑道,“好在,你們沒受災。”
“我剛收拾細軟呢,”盧蘭蘭舉舉手中的包裹,脆生生道,“想著要是火勢蔓延過來,我就帶著值錢的東西和年號姐姐先出去避一避。”
“火燒不過來。”寧端道,“為防走火,燈會周圍人手不少。”
仿佛是應和他的話,隨著幾人說話的功夫,那頭的火不但沒有越燒越旺,反倒看著矮了一些。
盧蘭蘭放心道,“那便好,我還心疼我的柿子樹呢——大姑娘,我早聽說你有個玉樹臨風、樣貌連樊大公子都不能及的未婚夫,是不是就是這位呀?二位剛剛結伴遊燈會嗎?”
席向晚眨眨眼睛,笑得坦然,“是呀,就是他。”
盧蘭蘭和念好臉上都露出了笑意來,倒是被提到的本人立在原地有了那麼三兩分的不自在。
天地良心,永惠帝在他麵前摔書摔碗破口大罵時,寧端也沒這麼不自在過。
“見你們沒事就好。”席向晚擺擺手道,“剛剛走水,附近官吏應當要忙上一夜,你們早些歇著,不會有不長眼的人過來趁亂打家劫舍。”
“姑娘還擔心這個!”盧蘭蘭輕哼道,“要有不長眼的小毛賊,我先把他們打一頓!”
席向晚輕笑,“好了,知道你厲害,將手裡東西都放回去吧。”
念好卻道,“姑娘要走了麼?您且稍等一會兒。”
她匆匆進了屋,捧著兩枚元寶形狀的花燈出來,另有一支提在手中的牡丹花燈,笑著送到席向晚麵前。
席向晚垂眼瞧了瞧,頓時就笑了,“這可送早了些。”
“不早,姑娘早晚要用得上,明年這時候或許就遲了。送晚不如送早。”念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隻是我不常做,有些手生,姑娘見諒。”
“這和外頭賣的一樣精致漂亮,你可真謙虛。”席向晚笑著接過兩隻花燈,朝念好和盧蘭蘭點頭道,“我和寧端便先走了,你們二人夜間注意些安全,若有什麼,就立刻報官。”
“姑娘放心!”
“明白了,姑娘。”
見二人將自己的話都聽了進去,席向晚才和她們告了彆,緩步離開院子。
寧端對席向晚自己買院子藏了兩個大活人的事情絕口不提,而是在巷中接過她的花燈,又將手爐塞到她懷中。
席向晚抱著手爐緩了會兒神,又回頭望向隻剩下濃煙的走水處,才開口慢慢道,“你彆惱我。原是想遲些時候,有了頭緒,再一口氣告訴你的。”
“不惱。”寧端低聲道。
“走水的地方,我知道是哪兒。”席向晚的聲音極輕,“等明日一查,你就會知道,那處著火的院子、或是鄰居隔壁的附近,有一處是購置在我名下的。”
寧端沒說話,他隻垂眼將席向晚的鬥篷攏了攏,道,“邊走邊說。”
席向晚緩緩吸了口氣,同寧端並肩往巷子外走去,“我早就有些擔心會不會有人暗中對她們出手,因此特意購置了兩處院落,一處是我名下的,另一處卻是用了府中管家的名字。”
還真不是白擔心,用來當擋箭牌的那處,果然就被燒了。
“那處住的兩個姑娘,年紀小的是皇貴妃高氏宮中女官銀環的妹妹,叫盧蘭蘭。”席向晚一點一點地細講過來,“宮宴之前,我為了對付高氏,將她身邊的老人都摸了個底,正好找到了銀環的妹妹,將她從青樓中贖了回來,安置在此處。”
柿子樹就是特地為了盧蘭蘭挑選的。
寧端走在席向晚身旁,默不作聲地將她說的每一句話記進心裡。
“而另一人……”席向晚遲疑片刻,道,“她曾經差點和樊承洲成了親,在嶺南出了意外,陰差陽錯被人拐賣,竟一路發賣來了汴京城,我也是不久前才找到她——寧端,你可知我為什麼將這兩人安置在一起,秘密保護,卻又暫時按著不告訴你?”
“你自然有你的道理。”寧端道,“你想說的時候,便會說。”
“……譬如現在。”席向晚失笑,她緊繃的神經終於到這時才稍稍放鬆了一些,“我覺得,她們兩個,都能幫你查出東蜀那件案子更深處的秘密。”
那是永惠帝遺留下來、沒有排查完的大案了。
從汴京城到大慶各地,隻要是六品以上的官員,家中姬妾都要接受檢查,一旦賣身契查出來是假的,即刻抓走投入牢中。到現在為止,也沒全忙完。
即便這些美貌女子看跡象全都不約而同是從東蜀而來,四皇子和寧端私底下說起時,卻都以為這隻是一種背後之人隱藏自己的手段,且這手段十分高明,查到現在一根狐狸尾巴都沒有抓著。
“高氏曾經從苕溪朱家手中保下銀環,此事各中內情我尚不了解,但若是銀環願意開口,我想……應當能和什麼聯係得上。”席向晚沉吟片刻,又接著道,“再者,念好從嶺南被拐走,卻正正巧走的也是朱家的路子來了汴京,這其中必然有某種牽連。更何況,在幾日之前,我竟從沒聽說過朱家還碰人肉生意,他們藏得也太隱秘了些,秘而不宣,必然是其中有貓膩。”
更甚者,她今日在燈會裡又見到了朱家的子弟姑娘,卻不知道這對兄妹是來做什麼的。
寧端仔仔細細聽完,點頭道,“我明日將銀環從牢中提出來問話。”
“她若願意配合就好了……”席向晚將大致的前因後果都給寧端講了個清清楚楚,心頭卻是輕鬆不少,嗬了口氣才半開玩笑道,“不若我去見見她?”
重活一輩子,她去牢裡的次數倒是已經比上輩子多了。
“好。”寧端頓了頓,又道,“今日我原本也有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事?”席向晚仰臉問,眼裡重新又有了笑模樣。
“你的二哥,席元清,不日就要從胡楊大漠回京師了。”寧端的語氣輕描淡寫,席向晚的眼睛卻隨著他的話語不自覺地睜大了。
“二哥要回來了?”她驚喜道,“我都有好久沒見到二哥了!他被調職回京了嗎?”
寧端見她從方才沉穩得有些冷凝的神情裡抽身出來,又有了平日裡的樣子,也跟著柔和了眉梢眼角,“他是來查東蜀案的。”
席向晚怔了怔,轉念一想確實是這個理。
她家二哥長袖善舞,是個和誰都能聊上兩句稱兄道弟的角色,在胡楊大漠那塊自然也不會例外。
而涉嫌往大慶使了美人計的,可不是正是胡楊大漠那頭的東蜀國麼!找個又在那頭生活過、又了解各方彎彎道道的人回京來協助調查的話,席元清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想到一家人眼看著就要能團圓,席向晚心中喜意就抑製不住。她抱著暖騰騰的手爐走出狹長幽暗的巷子,在街道上遠遠眺望了燈會方向一眼,隱約還能見到那頭的各色光芒,便轉頭問寧端,“走水了,燈會要中止麼?”
“火已滅了,燈會離得遠,時間尚早,不會中止。”
“那雖有些意外,九曲也算是走完了,百病消除,咱們可以去做下一項了。”席向晚望向寧端一手捧住的那兩盞小小的花燈,道,“咱們去河上將花燈放了吧。”
寧端沒想到席向晚這會兒還沒忘記燈會的事情。他垂眼看向念好方才送給席向晚的元寶和牡丹燈,又想起了方才她們二人打啞謎似的話。
什麼叫這會兒送早了,又怕明年送遲了?區區上元節,有這麼多需要講究的?
這個也得回頭問清楚王虎是什麼意思。
“雖說在橋上也許了願,可既是燈會,許願的花燈總是要放到水裡的,說是河神若是聽見了你虔誠許願的聲音,便願意將你的燈帶到遠方,此後必定就會實現。”席向晚講解道,“正巧這會兒人都被嚇走了,河邊人應該不多,我們緊著些,正好不用和人搶位置。”
事實上,他們兩人走到一道,彆人都是不自覺繞著他們兩人走的,哪裡有被搶位置的煩惱。
但寧端卻很以為然地捧著花燈點頭,“我們走快一些。”
二人就這麼一路沿著晉江河一路往上遊走,果然因著先前走水的消息,許多富貴人家都受驚回府,河道旁倒顯得沒先前那麼擁擠了,好走許多。
席向晚邊走邊往河裡看,裡麵已經稀稀拉拉地有幾盞河燈被放在其中沿著水流緩緩飄動了。
那些是特製的花燈,能在水中浮起來,又隻要不碰見大風大浪,又不至於在水裡翻倒,運氣好的話,能沿著晉江河飄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