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要打仗的準備!
朱家竟大膽到以大慶世家的身份暗中往大慶外頭運送戰前物資?
彆說掉腦袋、抄家,這要是真的抓實了,就算朱家每人頭上長十個腦袋,也不夠用來砍的。
猜到朱家的意向之後,原本以為他們隻是在暗中走私販賣人頭謀取暴戾的席向晚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去找黃老三的舉動,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生出一絲後怕來。
她定了定心神,又追問,“朱家不是派人來汴京了麼?”她上元那日還見到了那對兄妹。
“已在他們的落腳地旁布下了人手監視。”寧端頓了頓,冷厲的眉梢一壓,“但朱家的嫡女,已經和五皇子定了親。”
“禍不及出嫁女……”席向晚下意識地接了下一句話。
她還記得上元那日,在九宮中見到的那個驚惶失措的朱家小姑娘,太像太像她年輕的時候了。卻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嬌氣天真的模樣此後還能維持多久,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她。
“朱家還不知道東窗事發,人馬在往苕溪去的路上,按照四皇子的意思,等罪人全數捉拿歸案,才會將消息放出來。”
席向晚點點頭,“確實該如此。”
苕溪太遠,若是提前走漏了風聲,朱家在當地是地頭蛇,將家中人一化開,逃的逃散的散,到時卻不好抓人了。
她怔怔在長明燈下站了一會兒,看那燈火在地上搖曳出的影子,好半晌才忍不住問道,“大慶不會再燃戰火的,是不是?”
上輩子這個時候,席府雖說出事,永惠帝也是風中殘燭,可她卻從來沒聽說過戰亂爆發。
難道就因為她想要提早對樊家出走,所以才帶來了無法更改的變化?
“不會。”寧端篤定地打斷席向晚腦中的胡思亂想,“還記得宮宴上見到的使團嗎?”
席向晚立刻聽出他話中含義,小聲道,“是西承要打仗?和誰?不是大慶嗎?”
“和西承。”寧端說得平淡。
席向晚怔了怔,“內亂?”她思索了一會兒,想到西承十幾年前似乎也出過一次內亂,不想沒多久居然又再來了一次,不由得有些唏噓,“西承人的日子過得太難了。”
“你我的手伸不到那麼遠。”見席向晚似乎有些感同身受地難過,寧端低下頭去,極儘輕柔地替她扶好方才踮腳時往外滑出一小截的簪子,放輕了聲音安撫她,“隻要護好大慶,就很足夠。”
席向晚抬眼看看他,噗嗤笑了,“我卻沒有那樣大誌向的。大慶自有皇帝和朝廷去護,我隻要管好席府的人,還有你,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她在上元時反複許願,說的也是同一件事。滿天神佛已經足夠仁慈地將她帶到了過去,多的,隻看她是不是能憑借自己的手將乾坤扭轉了。
“你總想著要救我。”寧端突然道,“是因為你知道我會遭遇什麼不測嗎?”
席向晚聞言,抬臉看進了寧端的眼睛裡,卻沒見到一絲懷疑與排斥。
她自從決定投向四皇子那一頭之後,便陸陸續續見過幾次四皇子,也竭儘所能地給他提供了一些她所知道的信息。其實並不多——畢竟這三兩年的功夫裡,席向晚還是渾渾噩噩的一根病秧子,遠在嶺南,所知甚少。
後來開始正式和樊子期對抗,她才漸漸恢複了和外界交流的通道,關心起樊家大院外頭的事情來。
可席向晚所能說得出來的,全都一一應驗,令四皇子吃驚不已。
他甚至信誓旦旦地私底下叮囑過寧端,成親以後千萬不能在外頭偷腥,一定會被席向晚提前幾年就看透的。
這般幾乎有些駭人聽聞的能力,寧端卻從沒正麵問過席向晚,仿佛並不在意她究竟是從何得知的。
可席向晚卻早就想過,既然她對寧端說了“我不想你也騙我”,那輪到自己的時候,自然不能說一套做一套、嚴於待人寬於律己。
“你已是首屈一指的輔臣了,等四殿下去祭天登基,還會再往高處走。”於是席向晚笑道,“待你成了權臣,暗中必會有人怕你、要害你,但我一不會怕你,二來一定會護你,隻要你願意。”
她說得言語含糊,但話中透露出的意思卻很明確。
寧端其實一直不覺得自己能活多久,隻不過在席向晚的話語中再度得到了一次確認。
可從來不在意自己能活多少年的他,這一刻破天荒地想要自己能活久一點,再活久一點。
“……可你並不知道何人要害我。”寧端還記得除夜那天席向晚醉後說的話。
席向晚有些詫異寧端會接這句,但她很快坦誠地點點頭,“我知道不是樊家,但在那之外擁有其他力量的,我還沒有找到最適合懷疑的人或勢力。”
“多久?”寧端道。
“三年左右。”席向晚不敢將話說得太死,生怕時間再度產生什麼變動,就如同之前的一係列事件一樣。
寧端麵色如常地點了頭。
席向晚觀察著他的神情,忍不住稍稍往他那邊挪了小半步,碰碰他的手背,安撫道,“三年時間很足夠了,你一定能平安無事度過的。”
“確實很足夠了。……這些事情,你務必不要再對彆人說。”寧端叮囑著,低頭捉住席向晚正要收回去的手,拇指在她指背上輕輕撫過,“有些涼了,進去吧。”
席向晚原是來送寧端出門的,想著隻一會兒的功夫便沒帶手爐,誰知道兩人立在門裡門外說話說了好一會兒的功夫,被他一提醒確實覺得有些冷,攏起鬥篷眉眼彎彎道,“我看你走了便進去。”
寧端無奈,隻得翻身上馬,又看了眼站在席府門口的席向晚,才驅著坐騎離開。
目送著寧端消失在街角,席向晚才輕嗬了一口氣,看眼前出現一團白霧,淡淡笑了笑。
立在幾步外一直沒吱聲的翠羽開口道,“姑娘,咱們進去吧,仔細著涼了。”
席向晚聞言回過頭來,沒做異議,緩步往門裡走了兩步,突然笑道,“二月了。”
翠羽應聲,“是,姑娘再一個半月左右便出喪,再過些日子,便該將姑娘的衣物首飾等好好收拾整理一番了。姑娘左右很快要嫁去大人府中,也得分清哪些是算在嫁妝裡帶去的,哪些是不帶去的。”
“我就說了句‘二月了’,你想得倒是忒多。”席向晚失笑。
翠羽卻認真道,“姑娘剛將眼睛從大人身上收回來,便說要二月了,難道想的和我不是一件事?”
席向晚想的還確實就是婚事。
她突然回憶起來,兩人既然當時約定是假定親,又說了會解除,這會兒時間眼看著也差不多……寧端總不會太過善解人意,已經在替她搜尋如何解除婚約的方法了吧?
不得不說,寧端和席向晚的親事,在整個汴京城裡都有不少人心中惦記。即便刨除寧端和席向晚自己,再除去席府眾人和嵩陽長公主、四皇子,也還有一個人日日記掛在腦子裡。
那就是近幾日將時間都花在了詩瀾身上的樊子期。
對付詩瀾這樣渴愛的女子,樊子期對付起來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他隻要少處理一些事務,將空閒下來的時間都浪費在和詩瀾說說話上麵,虛偽的關心和尊重很快就能讓對方不可自拔。
在接連幾日的相處後,樊子期恍若不經意地提到了那日席向晚大鬨醉韻樓的事情。
詩瀾不疑有他,將念好的部分做了修改,隻說自己身邊有個伺候的人,其他便全盤告知了樊子期。
樊子期有些唏噓,“看來詩瀾姑娘身邊也同我一樣,再沒留下一個知心人了。”
詩瀾頓時被他憂鬱的模樣所惑,紅著臉鼓起勇氣道,“我、我願意陪在大公子身邊為奴為婢,當大公子的真心人!”
樊子期訝然抬眼,溫和地笑著拒絕了,“詩瀾姑娘隻是在此處暫住,此後等姚公子來將你接走,天地之大,憑你的曲藝歌喉,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何必還做彆人的奴婢呢?”
詩瀾所陳述的那日詳情和樊子期所得到的一模一樣,讓他有些失了興趣。
難道席向晚風風火火在醉韻樓鬨了這麼一場,就真的隻是為了一個奶娘家早些年走散的親戚?
這樣的話,留著詩瀾也沒什麼用了。
詩瀾有些難堪,卻不想在這個時候被樊子期誤會,於是咬咬嘴唇,道,“其實,被席大姑娘買走的那個侍女,一直以來我能好好唱歌,也都是受了她的恩情,如今她不在身邊,我再唱曲子,也不會有以前那般動聽,否則來晉江樓中這麼久,我早就已經在大公子麵前獻醜了。”
即便詩瀾說地推三阻四,樊子期又哪能聽不出詩瀾話中的意思——名動京師的第一歌女,居然是個沽名釣譽之輩,連一點真才實學都沒有。
樊子期頓時更加對這個女人沒有了興趣。
詩瀾卻有些緊張,語無倫次地接著解釋道,“其實最開始我也沒有想那麼多,可誰知道那個女人明明被人毀了容,唱起歌來卻那麼好聽,我便想,這不是暴殄天物嗎!於是便……”
樊子期卻猝然捏住她的手腕,半個身子都越過了桌麵,他向來和煦溫文的眉眼間閃爍著一種令詩瀾毛骨悚然的光彩。
“你剛剛說,那個女人,既毀了容,又唱歌動聽?”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