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席向晚隻聽過寧端的名字,知道他不近人情、手段淩厲,在擔當首輔的那段時間裡是無人可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在真正認識了寧端之後,方才知道那些後世流傳的說法不過隻堪堪講述了他的一小半罷了。
史官不會記錄他是個天冷時候會注意她是不是穿得夠暖的人,不會告訴世人他也是個會自己雕刻小玩意兒送人的人,更不會深究這個人為什麼到底也沒有定親和娶妻。
可如今她見過這個人的另一麵,察覺到他幾乎略顯笨拙的好感,縱然不能立刻回應,也至少……不能讓他在這時候就跑了。
向來是他給予她接受,也是時候由她主動上前一步了。
席向晚想著,輕輕吸了一口氣,“寧端,及笄那日,我有話想和你說,但沒來得及說完。”
寧端垂眼看她,想到自此以後再也沒有理由和她站得這樣近,也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便生出兩分近似暴怒的惋惜來。
他平靜地將這份不該生出的情感死死按在了心底,靜靜等待著席向晚接下來的話。
寧端知道那日席向晚的話顯然隻說了一半就被席元清打斷,他也知道那很重要,隻是後來席向晚不說,他便沒有追問。
或許,不該讓她說出來的……
寧端恍惚地想著,但終究還是心中那一絲僥幸和暗色占了上風,他什麼也沒做。
“等我三月裡出了喪期,咱們就按照定親走下去,光明正大地成親,好不好?”席向晚原以為自己將這話說出口時應當極為平靜,可才說到一半,自己的耳根子竟也發起燙來,掐了掐指尖才把話給說完了,不自覺地將目光撇了開去,有些唾棄自己。
她怎麼說也是個拜過兩次堂的人,見過大場麵的,怎麼說這麼句話倒是害羞起來了!
席向晚僥幸地安慰自己:好在夜色深重,月亮還沒升到高處,她的失態,寧端應當看不見。
她卻忘了寧端那雙眼睛在夜間也能將周圍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寧端長久地將視線落在席向晚臉上,他為自己的不中用無奈地歎氣,“不該聽你說完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抬眼看他,下意識伸手又要去碰他的手,“那……你不要說退親的事情了,好不好?”
寧端這次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動作極輕、極其珍重地在她的指背上輕輕撫了一下。
若是他再自私一點,這時候就該回答“好”了。
畢竟寧端有自知之明,他向來是很難說服自己去拒絕席向晚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時提出的請求的。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難。
這也正是現在就該喊停的原因之一。
寧端凝了席向晚一會兒,柔和的眉眼中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他在席向晚的目光中將她鬥篷的兜帽戴上,牽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院門,將那門從裡麵打開了。
正在外頭摘了朵花數花瓣的翠羽一個激靈,飛快將手背到了身後,見到席向晚和寧端攜手出來,鬆了口氣,隨手將被蹂-躪了一半的花兒給扔了,心情輕鬆了起來。
她就說嘛,大人這麼喜歡姑娘,姑娘又顯然對大人有意,這兩個人因為兩三句流言蜚語就不在一起,那才是不可思議呢。
翠羽殷勤地上前兩步幫著把席向晚扶上了馬車,卻又聽見席向晚疑惑的聲音,“寧端?”
翠羽抬頭一看,寧端已經鬆開了握著席向晚的手。他就那麼直直地站在馬車旁,和坐在裡麵的席向晚道了彆,“路上小心。”
席向晚直覺地有些不安,正要起身下車,卻又見到寧端笑了。
這次就連翠羽也明明白白見著自家大人麵上的笑容,她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而寧端隻說了兩個字,“不行。”
“你——”席向晚倏然站起,但寧端的動作比她快多了,伸手在馬車的車廂頂上輕輕一拽,整個人便縱身躍起,在一旁院牆上稍稍一借力就從上頭離開了。
翠羽不安地望著寧端遠去,不敢追,也知道自己追不上,隻得回頭看向立在馬車上的席向晚,小聲喊道,“姑娘?”
席向晚半晌才低頭看了她一眼,印著月光的臉上帶著一絲冷意,嘴角卻是勾起的,“宵禁的時間要到了,先回席府。”
“是。”翠羽低頭應了,見席向晚果然再無拖延地進了車廂裡,也趕緊解開韁繩禦著馬車離開。
車輪的軲轆聲中,翠羽腦海中全是方才席向晚嘴角的那抹冷笑,握著馬鞭的手微微一抖。
雖然不知道大人說的“不行”是拒絕了姑娘什麼,但看來鐵板釘釘地是惹姑娘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