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懶得理會樊子期的無用話語, 她雙手交疊於膝上,靜靜地坐在馬車上, 目光垂落於自己腳尖,看起來一點和對麵的人交談的性質都沒有。
見她一幅不想和自己說話的模樣, 樊子期的手指在輪椅的扶手上輕輕地敲了兩下,轉而問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進來汴京的嗎?”
席向晚沉默片刻才冷漠道, “你已經站在這裡了,是誰幫了你還重要嗎?”
“我隻要去密室裡拿到啟帝留下來的一樣東西, 就能順理成章進入皇宮了。”樊子期輕笑,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被橫眉冷目, “你不是想知道樊家找了這麼久的是什麼東西嗎?一會兒就能見到了。”
席向晚沒接他的話,隻是略微抬眼往樊子期旁邊的帷裳看了一眼, 那簾子被風吹得輕輕擺動,平日裡熙熙攘攘的街道安靜得仿佛萬人空巷, 隻能聽見這輛馬車輪子從上麵碾過去的動靜和前頭的馬蹄聲。
看來樊子期是決定將絕大多數的事情都在今日完結了。
席向晚輕輕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又將這細小的動作給按了回去,她在想樊子期究竟留了多少後手, 她又要如何才能在現在這個局麵之中反敗為勝。
光是樊子期剛才帶在身邊的,就已經有將近二十人的護衛,翠羽臨走時雖然讓原本護在寧府瓦外的人手遠遠跟在後麵, 可這也遠水解不了近渴——更何況, 能被樊子期帶在身邊進入汴京城的, 必定是樊家精銳中的精銳, 更可能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這一打起來,想要短時內決出勝負、脫身,可都不容易。
在席向晚的沉思中,馬車不疾不徐地到了太行宮外,樊子期的屬下先將他連著輪椅一起送下了馬車,才掀開簾子將席向晚也請了出來。
席向晚一落地,翠羽便疾步貼到了她身側,手中亮閃閃的軟劍耀了席向晚的眼睛,“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席向晚搖了搖頭,又對一旁的樊子期道,“你也早就知道那密室在何處?”
樊子期笑了笑,他稍稍一抬手,身後的屬下便推著他的椅子往行宮裡走去,熟門熟路得好似眼前的不是太行宮,而是嶺南樊家的祖宅似的。
席向晚頓了頓,也緩緩跟了上去,翠羽一步也不敢離開她身邊,警覺地瞪視著身邊的樊家人,寸步挪進了太行宮中。
有樊家的十幾名死士圍著,大多的宮人們都沒有上前自找死路,唯獨先前席向晚來太行宮時為她引路的那名女官看見這邊一團人便過來製止道,“你們是什麼人?天家行宮中怎麼能隨意行走?”
“這位姑姑。”席向晚立刻搶在死士動手之前開了口,“還記得我嗎?”
女官看了人群中央的席向晚和護住她的翠羽一眼,了然地向她行了一禮,“寧夫人。”
“既然是你認識的人,便不為難了。”樊子期擺了擺手示意兩旁人繞開這名女官。
但女官卻堅持跟在了席向晚身旁,她道,“寧夫人,是要去那處嗎?我替您再領一次路吧。”
席向晚沉吟片刻便朝女官招手,“姑姑到我身邊來,這裡有人認識路。”
樊子期沒阻止,他的死士們自然也就沒有動作,等到女官也進到樊家人的包圍圈之中後,才再度起步向前。
翠羽隻覺得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周圍這些人的對手,哪怕拚命斷後也是不可能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席向晚從此處安全送走的,這時候隻能在心底祈禱樊承洲正跟在不遠的地方隨時準備出手搶人了。
再者……席向晚方才保下的這位女官也是會功夫的,或許三人配合默契,搶一個樊子期不注意的空隙,能將席向晚從包圍圈中搶出去、安全送出城。
然而,像是知道翠羽腦子裡打著什麼算盤似的,席向晚偏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將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捏了一下。
翠羽這才發覺自己手腳冰冷,是緊張到了極致的表現。
席向晚的體溫向來比他人偏涼一些,可眼下翠羽居然察覺自己的體溫比席向晚還低!
她深吸了一口氣,從席向晚冷靜的神情中汲取了力量,慢慢也地跟著沉靜下來三分,視線在死士中央反複回轉著尋找著轉瞬即逝的縫隙和漏洞。
席向晚安撫好了翠羽之後就將手鬆開,她跟在樊子期的身旁走了一段,確認樊子期確實是知道那密室在何處的。
難怪說書先生說了——“為什麼樊家隻找鑰匙,而從來沒有大動乾戈找過鎖呢?”
樊家從一開始、幾十年前就知道密室藏在太行宮裡了。
可他們又是從何得知?
寶令公主身邊那個背叛的唐姓下人帶到樊家的消息,被他們口口相傳記了下來嗎?
這卻有些太草率了……
隨意一個前朝公主身邊的下人,說前朝末代皇帝留下了一個密室,其中藏著某件重要的東西,這就讓樊家幾代人深信不疑、苦追了幾輩子?
太說不通了。
席向晚捏了捏自己的指尖,發覺那處密室所在的宮殿就在麵前不遠處,麵色沉凝地輕出了一口氣。
乳白色的玉印被樊子期握在指間,他溫和地對席向晚道,“我們進去吧。”
席向晚睨他一眼,仍然保持沉默直到進入宮殿、樊子期開口讓人將那置物架如同上次女官做的那樣旋轉開來為止。
樊子期隻掃了一眼置物架背麵的雕花,一個呼吸都不到的時間裡就確認了放入玉印的正方口子,他讓身後屬下推著自己的輪椅上前,麵帶笑容地將玉印緩緩推入了口子中,輕輕按了一下。
——然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密室沒有打開,甚至置物架中也沒有響起什麼鎖被解開的哢嗒聲。
微笑從樊子期的臉上消失了。他盯著置物架背後的小孔看了一會兒,沒有愚蠢地再試一次,而是直接用兩根手指將玉印抽了出來,低頭細細檢查過一遍,讚賞地歎息,“這是假的。難怪你見到它在我手中也一點不急,原來早就掉了包,是我小看你了。”
席向晚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樊大公子剛才自己說了,這是你好不容易得來的寶令私印,在你手中變成了假的,也能怪到彆人頭上去?”
樊子期不怒反笑,他拋動了兩下手中玉印,而後毫不吝惜地將其直接砸在地上摔成了兩截,清脆的聲響叫護在席向晚身旁的翠羽神經一崩,還以為樊子期這就要動手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樊子期望著席向晚的眼神仍然很溫柔,他伸手道,“現在這室內隻有這些人,如果你不將玉印交給我,我也不會傷害你,但我會傷害你身邊的人,比如這個都察院來的小丫頭,又比如這個太行宮的女官。我知道你心地軟,定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彆人受苦的,是不是?”
席向晚方才隻是順勢嘲諷樊子期一句,也不是真打算用廢話來和他發時間,開門見山道,“寶令私印不在我身上,但也隻有我知道藏在了哪裡。”
樊子期點了點頭,眼睛裡帶著淡淡的笑,“你要和我談條件?要我撤兵,還是要我放過寧端?”
席向晚冷笑,“這兩樣,你哪樣都做不到。”
樊子期頷首,“你說得沒錯。”
“我來打開這處密室,你和你的人都留在外麵。”席向晚一字一頓道,“隻有我一人能進去,你就在這裡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東西。”
樊子期靠在他的輪椅背上輕輕地笑了,如畫的眉眼帶著愉悅與欣賞,“不然你就毀了玉印,叫誰也進不去裡麵?可隻要一旦你打開這密室,我的人立刻可以跟進去。”
“玉印既然在我手中一直沒丟,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從來沒進去過?”席向晚揚了揚眉,她按住翠羽的肩膀,道,“其中有許多寶物,我都已經親眼見過,隻是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那一件,才弄虛作假一場等你來找我。”
啟帝寶藏是真的,密室裡存放著不知道已經遺失了幾十年的各路珍品,字畫到珠寶玉石一應俱全,琳琅滿目,但席向晚粗略看過後便一件也沒有碰——這些東西對彆人來說或許一件都可以當成是傳家寶來保護,但對樊子期來說,他要的不是這些俗世之物。
席向晚要知道樊家所求的是什麼,唯有一個方式,那就是從樊家人口中親自聽說。
這也是她在知道有人接觸碧蘭之後便放任自流,還提前製作好假玉印偷梁換柱等待樊家人上門來的原因。
不過他雖然早知道樊家的人一定會進京,卻沒想到居然會是樊子期親自前來——他本該更惜命一點的。
但都到了跟前,席向晚卻沒有讓這個禍害繼續活下去的意思。
樊子期擊掌稱讚,他拍了幾下手掌之後才慢慢道,“所以你也知道這密室是可以從裡麵關上的。”
“玉印我會交給翠羽,她在外麵開門,我在門邊等候。”席向晚冷淡道,“若我進密室之後有人試圖闖入,翠羽便會立刻將玉印毀去,那密室便跟著一道關閉,誰也不會再從裡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