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豈不是仗著受聖上寵信蹬鼻子上臉?
胡經緯斷然是不能答應的,連讓人去傳話都不曾便直接拒了裴君慎。
裴君慎一路急奔,為的便是儘早提審羅子甫,然而在遭到拒絕後他竟什麼都沒說,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站在胡侍郎房中等待,麵色從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胡經緯沒一會兒就叫他這模樣弄得心神不安,一邊想著一樁翻窗采花案而已這廝定然是在乍他,一邊又想著難不成那羅子甫真牽扯進了什麼大案?
如此心神交戰許久,他終於忍耐不住道——
“裴大人,不如你先與我說說這羅子甫之案可有什麼錯漏之處?”
裴君慎聞言卻未語,隻是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瞧著像是絲毫未把胡經緯放在眼裡。
感覺被鄙視了一番的胡經緯:“……”他發誓!今日若是讓裴君慎這廝見到尚書大人他就不姓胡!
不想誓言剛起,門外便有衙役敲門:“侍郎大人,大理寺的崔寺丞來了,方才徑直去見了尚書大人。”
胡經緯倏然驚起:“什麼!”
而在房中安靜駐立良久的裴君慎眼中終於露出淺淡笑意,薄唇輕啟:“竟比我想的來得早些。”
一刻鐘後,刑部大獄,審訊房。
胡經緯在崔嵩明威嚴冷硬的逼視下悻悻退出了審訊房,然後急聲吩咐獄卒去牢房中提羅子甫。
心下卻忍不住默默腹誹,尚書大人這是中了什麼邪,竟然答應給裴君慎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做陪審?
然而此時審訊房之中,崔嵩明卻正色像裴君慎拱手作揖:“今日之事,多謝裴少卿。”
裴君慎垂眸回禮:“崔大人無需言謝,此乃下官分內之事。”
至此,在羅子甫被帶進審訊房之前,裴君慎和崔嵩明皆未再言半字。
崔瑾在一旁充當筆吏,他怒氣難抑卻又無處可泄,此時唯有保持緘默才能不向旁人泄露心緒。
又小半刻後,外頭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羅子甫被兩個獄卒押著帶進了審訊房。
“……大人,草民、草民早已認罪,今日是因何故又要審我?”
臨進審訊房前,羅子甫看見胡經緯頓時露出一副可憐相,又畏畏縮縮的,瞧著真是像極了老實人。
可一進審訊房,當他看見崔嵩明和崔瑾父子兩人怒視他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完了,他的秘密暴露了……
他從重逢琰娘那刻就費勁心思掩埋在心底的傾慕。
他潛進沈府欺淩沈姝又故意暴露便是為了掩蓋自己奸殺十數女子的秘密。
他日日觀察荀蕪荑一步又一步的將她套進圈中……
沒想到竟然暴露了!
竟然還是暴露了!
怎麼可能?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明明他每一環都設計的很完美,他們不是已經抓住荀蕪荑這個替罪羔羊了嗎!
怎麼會又懷疑到他?
羅子甫不願相信,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狡辯的說辭。
然而片刻後他卻忽然失常地仰天狂笑,嘴裡振振有詞:“世道不公!是這世道不公!憑什麼你崔霽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士族,而我羅子甫生來就是賤如螻蟻的草芥!”
倘若他生來便是貴族,當年琰娘絕不會遠嫁安平嫁給崔霽!
琰娘本該是他的!
是他的!
*
約莫亥正時分,崔瑾策馬跟在崔嵩明的馬車旁。
今日這場審訊耗時一個多時辰,若說一開始他因發現羅子甫對他娘親心生邪念而怒,那後來他便是為了羅子甫手段殘忍的誘/奸謀殺那十數無辜女子而憤。
此等心思歹毒卑劣之輩簡直枉為人!
不!是連牲畜都不如!
這時崔嵩明則在馬車中閉目養神。
不過說是養神,但其實他也是在平複自己的心緒。
崔嵩明這麼多年辦過不少窮凶極惡的案件,初時也會像崔瑾這般憤怒難解,隻是後來辦得案子多了他便漸漸掌握了消解之法,很少再在人前顯露情緒。
然而今日這樁不一樣。
因著涉及琰娘,崔嵩明閉目許久,心神竟始終未定。
可此事他萬萬不想讓琰娘知道,所以回家之前他必須穩定心神。
思及此,崔嵩明睜開眼深吸口氣,繼而又閉上了雙目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行進的速度似乎逐漸變慢。
崔嵩明好像想到了什麼,倏然睜開雙眼道:“停車——”
車夫聞聲驚了驚,還有不到一裡地就到府門了,嵩明大人這時候叫停車難道是他駕得不好顛著了大人?
這般想著,車夫腦門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顫著聲急“籲”一聲,勒停了馬兒。
崔瑾心覺有異,便也勒停了自己的馬,揚聲問:“父親,出了何事?”
馬車內,崔福遵著崔嵩明的意思打開車窗、掀起車簾。
不肖須臾,崔嵩明的半張臉便漸漸顯露在夜色中。
崔瑾索性翻身下馬,走去了馬車旁。
涼薄月色下,崔嵩明淡淡開口,聲音微寒:“今日你來刑部找我,可是與我說過是六娘提醒你——那畫像之中女子的眼睛極為相似?”
崔瑾怔了下,心頭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不由解釋道:“父親,六妹妹是女子,心思細些,自然比兒子先關注那些畫像上的女子麵容。”
崔嵩明輕輕頷首,低聲喃喃:“是啊,心思細。”
話落,目光卻是一凜,冷聲吩咐崔福:“回府後讓六娘去霞光院見我。”
與此同時,崔英坐在小書房的矮幾旁,望著天邊越發皎潔的月色忽然打了一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