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氅衣都未披,隻著一身單薄中衣便闖入了外頭的冰天雪地裡。
而崔英狠心閉上雙眼,攏緊衾被,開始補眠,養精蓄銳。
*
崔英再醒來時已是午後。
今日清晨,長安城降臨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銀霜掛枝,輕輕一晃,便將樹下之人淋成了白頭。
崔英瞧著這副場景笑靨如花,不一會兒就帶著簪秋和翠梅翠柳三人在靜思院裡打起了雪仗,堆起了雪人。
青玉依舊在一旁看著。
相處的時日久了,她發現這崔氏屬實是位奇女子。
且不說這段時間出府之時崔氏總不動聲色地與她調換站位的怪異之舉,便是今日傳遍裴府的兩道消息也已足夠令人覺得稀奇。
一則乃是靜思院昨夜傳了五回水,這倒沒什麼,夫妻夫妻,夜裡會做什麼事府中上下皆心知肚明。
二則卻是今早裴少卿氣衝衝地跑去了前院就寢之事。
這就讓人感到稀奇了,從前兩人什麼都不做時也沒見裴少卿這般發怒,為何昨夜……難道是崔氏要的太多他滿足不了?
可瞧著又不太像。
今日晌午不過巳時裴少卿便趕去了大理寺上值,反倒是崔氏一覺睡到午後才醒。
這體力上孰強孰弱,已然分明。
但若不是因此,那究竟是為何呢?
青玉被派來裴府保護崔氏時,還接了一道讓監察裴君慎夫妻二人的指令。
前些時日兩人皆規規矩矩,與尋常恩愛夫妻沒什麼兩樣,今日好不容易有件新鮮事,她卻不知其因。
如此一來,待進宮向聖上稟報時,恐怕得不到什麼青眼……
這般想著,青玉掏出懷中短劍放在花園石桌上,試圖尋找時機加入這場打雪仗,好從崔氏口中套出些話來。
簪秋很快便給了她加入的機會。
一個雪球不偏不倚,準準砸到青玉胸前,旋即她耳邊便響起幾個小丫頭銀鈴般的笑聲,甚至簪秋還得意炫耀道:“姑娘姑娘,誰說青玉姐姐一定躲得過,你快看看奴砸到青玉姐姐了!”
青玉聞言嬌笑一聲,俯身捧起一捧雪,邊將其團成圓球邊稱讚道:“秋秋厲害呀,竟讓姐姐都中了招。”
崔英見狀輕勾了下唇角,倏地後撤一步道:“冤有頭債有主,青玉姑娘若是出手,那就衝著小秋去,可彆誤傷我們這些無辜之人啊!”
說著就帶著翠梅翠柳躲到遠離兩人的梅樹下。
“姑娘!”
簪秋不可置信地瞪大圓眼,當即便高聲反擊道:“才不是!青玉姐姐,是她們慫恿我扔你的,你若是要出手便將我們一起打了!”
還真是死也要拉著隊友一塊死。
到最後這場雪仗誰都沒多躲過,每一個都被碎雪打得發梢全濕。
末了,還是謝嬤嬤擔心她們太過放肆染上風寒,言辭嚴厲地催她們回了房,又一人塞給她們一隻暖手爐。
方才戰況太過混亂,青玉沒有機會問,這會兒坐下來,她接過暖手爐向謝嬤嬤道了聲謝後便忽然神色揶揄地笑了一聲。
崔英噙著笑淡淡瞧青玉一眼,她猜到青玉有事想探,若不然,以她的身手怎麼可能躲不過簪秋扔過去的雪球?
倒是簪秋不防,見青玉忽然發笑不由便問:“青玉姐姐,你這是想到了什麼趣事?”
可她這麼一問,青玉卻又抿緊櫻唇,柔聲歉然:“沒什麼,還請夫人莫要怪我失儀。”
崔英摩挲了兩下暖爐,低眸輕笑:“在我這兒你不必拘禮,有什麼想說的儘管說便是。”
簪秋聞言也從旁慫恿:“是呀是呀,青玉姐姐,我們姑娘不在意這些,你快說說到底是什麼趣事?你若不說,我晚上睡不著可要去你房裡鬨你了。”
青玉瞬間露出一副又忐忑又無奈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輕歎口氣,裝作為難地看向崔英:“那我若是說了,夫人可一定要海涵。”
崔英眼尾微揚,又笑了笑:“好,你快些說罷,可彆急壞我們小秋秋。”
青玉這才麵露釋然,輕聲:“我也是聽到一些傳聞,今日一早裴少卿……可是叫夫人趕出了臥房?”
原來是這事兒。
崔英還以為她要試探什麼,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麵露愁容地歎了口氣。
青玉見狀疑惑更甚,卻隻能道:“可是我說錯了話?夫人若覺得不妥,便全當我方才是在胡沁吧。”
可聽她這般說。崔英卻又欲言又止起來,眼神往身旁半懂不懂的三個小姑娘身上瞧了一眼,繼而才解釋道:“也沒什麼,我怎麼敢趕他出去呢,是他自個兒跟自個兒置氣才非要離開的。”
意有所指的說到這兒,知事的人便猜到個八九不離十。
半懂不懂的三個小姑娘卻隻當她們姑娘是顧著自家姑爺的顏麵、不想讓姑爺落下“怕妻”的名聲才在青玉麵前這般說。
又歇了片刻,天色漸暗,崔英便留青玉在靜思院一塊用晚膳。
青玉雖從方才的話中悟出了什麼,但還想再找機會確認一番,便就留了下來。
不一會兒,翠梅翠柳便去了廚房傳膳。
崔英料定青玉的心思,便也找借口支開了謝嬤嬤和簪秋。
時機正好,青玉悄悄湊到崔英身邊,柔聲說道:“夫人,她們都不在,我便與您說幾句體己話,若是說錯了,還請夫人再原諒我一回。”
崔英的神情從青玉提起裴君慎那時起便一直有些低落,聞言強撐著扯了扯唇角:“無妨,青玉姑娘直說便是。”
青玉麵上便又露出溫溫柔柔的笑意,附到崔英耳邊輕聲安撫:“夫人,其實……裴少卿的問題並非無藥可醫。”
“宮裡其實有不少助興的藥物呢,夫人若是需要,改日我可悄悄找同僚弄來一些。”
話落,她便見崔氏方才還有些無神的眼睛倏然亮了亮。
然崔英沉默須臾後,卻沒答應,反而低垂雙眼道:“青玉姑娘誤會了,夫君……夫君他無事的,他很好。”
這可真是欲蓋彌彰。
青玉瞧她這般模樣,頓時認定崔英是在給裴君慎打掩護,愈發確信“裴少卿不行”一事。
她身子不由往後撤了撤,也不戳破崔英的強撐,隻歉然笑道:“那便是我誤會了。”
“無、無妨……”崔英說著不由將腦袋垂得更低,一瞧便很是心虛的模樣。
心下卻暗道:壽安長公主若聽到這般謠言,還會對裴君慎執迷不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