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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兩人並肩站在河邊,相顧無言,隻有袖袍下相扣的手漸漸攥得越來越緊。
誰都沒有避雪的心思。
河岸蒼茫,天地遼闊,遠處有亭屋,他們卻甘願站在天地間,任由白雪覆蓋鬢發。
裴君慎紅著眼看向崔英,目光描繪著她的輪廓,將她此時的模樣一遍又一遍地印進心底。
他曾求與娘子共赴白首,今日盛雪,倒也算……如他所求。
雪停了。
遮天蔽日的陰雲迅速散去,炙熱太陽重現人間。
然而沒一會兒,將將複明的天色竟又忽然黯淡下來,驕陽如盤,似乎正在被什麼東西一口一口地啃咬。
原本安靜的河麵瞬間洶湧,河水中央的水流頃刻間便形成巨大漩渦,沉入河底。
這是比以往都要劇烈的風暴,從前暗藏在河岸下的詭譎光影此時竟穿過河麵,洶湧地顯現於人間。
裴君慎倏地攥緊了崔英的手,仿佛最後的掙紮,乞求她不要離去。
可這念頭在腦海中連半息都未挨過,待崔英察覺他的不舍轉頭看向他時,他已然強忍著貪念放開了她的手。
“阿英,走吧。”他溫柔笑著,努力表現出已經接受“她會離開”的模樣。
崔英卻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些難以壓抑地痛苦,一種近乎毀滅的、絲毫沒有求生意誌的痛苦。
她的心忍不住抽痛,還有些害怕,怕裴君慎在她離去之後,他會想不開……
“夫君,你答應過我會好好活著……你一定要說話算話。”
裴君慎唇角彎得更深,笑意卻不達眼底:“嗯。”
崔英:“我看的到,史官手中成冊成冊的記事簿,如今的平民百姓可能一輩子都接觸不到,可在一千三百年後,每一個人都可以輕鬆獲取這些。”
“所以我會看到你活了多久,會看到你為官為民做了多少事,哪怕是今後你又娶妻生子,我也都看得到。”
“所以你不能騙我,不能食言。”
“我要你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裴君慎輕怔,雙眼不禁發紅:“娘子,你太不講道理了。”——連死,都不讓他隨心所欲。
崔英固執望著他的眼睛:“你答應過我的。”
天色越來越暗,太陽被啃噬的隻剩一半。
裴君慎仰起頭望天,看著漸漸消失的太陽和身邊固執的娘子,終是無可奈何的認輸。
“阿英,我答應你好好活著,不答應你子孫滿堂。”
這一生,他隻會有她一個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