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院,VIP病區。
蔣吉東打完止痛針。他讓助理和醫護都出去。每到這個時候,他更願意一個人待在休息室裡麵,安靜地坐著,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趙寧語就是在這個時候推門走進來。
一眼可見她過得非常好。
她身穿奢侈品的當季成衣,佩戴高定珠寶,手裡拎著一隻橘紅色鉑金包。這種鮮豔的顏色彆人拎可能會顯得太過張揚,甚至喧賓奪主,但是竟然更適合她這個年齡段的成功女性。她隻憑借由內而外的氣場就能壓製住周身所使用的昂貴服飾。
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人。
這句話在趙寧語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高跟鞋踩著地毯,緩緩停住。
蔣吉東感應到有人走進來。
他睜開眼睛,目光與趙寧語直直掃過來的眼神對視上。
她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他也無聲地仰視她。
他此時此刻的疲態被她一眼看到底。
趙寧語放下包。
VIP病房非常寬敞,猶如酒店的高級套房。
趙寧語落座,然後環顧四周,像是在對這間病房的環境及陳設進行掃描,然後將要給出評估。
看完一圈,她的紅唇輕啟:
“我以為你會住多華麗的地方。”
最終不過也還是進了醫院。
趙寧語仿佛過路施舍他。
蔣吉東苦笑。
數年前她大病一場。他前去探望她,卻被她拒之門外。
如今輪到他罹患絕症,數著日子過生活,過一天就少一天。
人這一生,確實無法預料禍福。
形勢轉變得太快。他差點兒都無所適從。
蔣吉東:“看樣子你已經知道我的情況了。”
趙寧語頷首:“胰腺癌,晚期。”
這兩個詞彙從她的嘴裡說出,咬字和腔調都很冰冷,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但他對於她確實也隻是無關緊要的人了。
趙寧語稍稍按下眉眼,她平靜地問他:“你還能活多久?”
蔣吉東回答:“最多兩三個月吧。”
他的心情也很平靜。
到了這種時候,內心的平靜反而能夠給他帶來力量。
蔣吉東看向不遠處的窗戶。那裡瀉進來大片大片的陽光。正是天氣晴朗的時候,他卻得坐在這裡等著止痛藥發揮效力,僅僅隻能持續兩個小時的止痛效力。
兩人並沒有太多共同的話題。
沉默了一會兒。
趙寧語出聲提醒他:“你記得提前寫好遺囑、做好公證。”
蔣吉東一怔。
趙寧語把話說完整:“——否則你的兒子很可能什麼都拿不到。”
她竟然說的是這個。
蔣吉東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緊繃。然後他回答說:“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寫好遺囑交給林義民了。”
趙寧語的眉頭微皺。
她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
難道說——
蔣吉東又說:“小意還太年輕。懷璧其罪。她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我是來不及教她了。如果日後她守不住家裡的產業,寧語,還請你多幫襯她。”
趙寧語的心沉下去。
蔣吉東的這番話幾乎坐實了她方才升騰起的猜測。
他竟然要留蔣氏集團的產業給女兒蔣意。
蔣吉東隱隱激怒了趙寧語。她的眼神驟然變得淩厲起來。
“蔣吉東,你的腦子病得糊塗了吧。你在說什麼胡話?”
蔣吉東卻平靜地繼續說:“我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小意。公司、股票、房產、現金……所有我的財產都歸屬於小意繼承。這是我很早之前就做好的決定。”
他的聲音很堅定,沒有絲毫動搖。
趙寧語冷笑兩聲:“蔣吉東,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是不是忘記了,你不隻有蔣意一個孩子。你還有一個孩子呢。既然你到死都想要扮演出一副好父親的模樣,那麼勞駕你在死之前也把這碗水端平了。”
蔣吉東了解趙寧語,他透過她的表情看出她此刻內心的盛怒。
當年他把蔣沉帶回家。趙寧語二話不說馬上和他辦理離婚手續。
有的人生性軟弱,需要依附另一個人作為自己的信仰。
有的人生來強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趙寧語非常驕傲。她的出身,她的成長,她的經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得順風順水,唯有婚姻是她唯一的敗筆,是她視為人生汙點的存在。
趙寧語是發自內心厭惡他,也厭惡蔣沉,現在她怎麼可能會好心幫蔣沉說話呢。
她是在嘲諷他,嘲諷他優柔寡斷,既想要疼愛女兒,又想要照顧兒子,所以到頭來什麼都不能如願以償。
趙寧語壓住火氣,她幫蔣吉東回憶:
“二十年前,你把那個孩子領回來。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你還記得嗎?”
“你說,你不是重男輕女,非得要生一個兒子養老送終,隻不過蔣沉也是你的孩子,他沒了親媽,你不能不管,所以要領進家門,養他長大。”
離婚夫妻,隨便翻出一樁陳年舊事,都是攻訐的利器。
“現在你要死了,要排繼承權了,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你就不管這個兒子了?”
“你現在不心疼他年紀小小沒了親媽?”
“蔣沉已經被你親手養大了。你教他做生意。他已經被你養得野心勃勃,不分是非,他早就視蔣家的財產為他的東西了。”
“可是蔣吉東,你現在說要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蔣意。你安的是什麼心呢?”
“你到時候是死了,燒成灰埋進土裡了,所有人都會誇你,誇你不重男輕女,誇你尊重發妻,重視婚生的女兒,誇你是一個好爸爸,並且他們還要轉過頭來指責我當年不知好歹、心胸狹窄,說我果然是被趙家寵壞的大小姐。”
“可是你的女兒會被蔣沉那條野狗咬住不放啊。”
趙寧語氣得連聲音都要發抖了。
“蔣意不需要你的錢。蔣吉東,我比你有錢。她是我的女兒。她花我的錢,這輩子、下輩子、幾輩子加在一起怎麼花都花不完。她要你的錢做什麼?”
“你是在給她找麻煩。你懂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蔣吉東,你呢,你要死了,你有沒有替蔣意考慮過呢?你能不能做一件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