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意在上班的時候接到杜應景的電話。手機放在會議桌上, 發出嗡嗡振動的聲音。蔣意正在主持GraphLink的周會,所以她把電話摁掉沒有接,但是她瞥到來電顯示的姓名,是杜應景。
杜應景挑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蔣意馬上就想到了可能性最大的那種情況:
蔣吉東的身體快要撐不住了。是嗎?
周會開了一個多小時。會議結束之後, 蔣意走到樓梯間裡, 她難得主動給杜應景打了一通電話。
杜應景很快接聽。他在電話那邊告訴她,董事長可能快要不行了, 想見她。
“您能儘快回來一趟嗎?越快越好。”
蔣意掛掉電話。她扶著牆壁在台階上麵坐下。
從她得知蔣吉東患癌, 直到今天杜應景給她打這通電話, 在此期間,她隻回去了那麼一次。
就是那次,她記得她在醫院撞破了蔣吉東的病情,他的臉上流露出尷尬而又無助的表情。
她也記得那次從醫院回去以後, 蔣吉東親自下廚給她做了晚餐。然後他站在蔣家彆墅的門口送她出門,她坐在車裡,微笑著鼓勵他要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
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去看望過他。
微笑是假的。鼓勵也是假的。在那一天她已經做出決定,她不要再回去了。
樓梯頂上忽然傳來防火門被推開的聲響,嘎吱一聲,緊跟著是腳步聲由上往下。謝源從八樓走樓梯下來。
她仰頭望著他。
謝源看到她, 他臉上的擔心終於稍稍散去一些。他問她:“沒事吧?”
蔣意輕聲回答:“還好。”
但她其實不好。
她說:“謝源,我爸可能快不行了。我想回去。你幫我買機票吧。我現在就走。”
謝源走到她麵前, 他蹲下來, 視線與她齊平。他說:“意意,彆怕。我和你一起。”
*
蔣意和謝源什麼行李都沒有拿, 他們直接從公司出發去機場,馬不停蹄坐了最早的航班飛抵S市,然後在S市的機場杜應景派來的人接到他們。一路都很暢通:飛機沒有誤點, 道路沒有堵車。
他們抵達六院。
杜應景等候在醫院樓下,他看到車子駛過來,連忙上前開門。但是靠近內側先下車的是謝源。杜應景之前從來沒有見到過謝源,於是他不免一愣。蔣意隨後下車,謝源伸手攙了她一下。
蔣意的目光落在杜應景的臉上。
她平靜地啟唇:“這是謝源,我的男朋友。”
杜應景恭恭敬敬地向謝源點頭致意:“謝先生,您好。”他說完,眼神卻像不受控製似的往遠處瞥過去。
蔣意注意到杜應景的動作,她若有所思。
謝源不適應這種由於階級和地位引起的上下分明,因此他向杜應景回以點頭的動作,然後他看向蔣意。
蔣意接收到謝源詢問般的眼神。他們兩人之間現在已經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默契。隻需要一個眼神,她就明白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他在詢問她杜應景的身份。
“這位是我爸的助理,杜應景。”蔣意說,“杜助很可靠。”
這後半句是她隨口加上去的,但卻讓杜應景產生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得到來自蔣意這位眼高於頂的大小姐的肯定。
蔣意:“杜助理,你確實很可靠,不用妄自菲薄。”然後她往杜應景剛才看的那個方向望過去,她看見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豪華商務車。
蔣意的眼睛裡麵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話到嘴邊,她的語氣下意識地帶著一點兒嘲弄:“媽媽也來了?”
那輛是趙寧語的車。
杜應景頂住寒冬的冷風,冷汗一陣陣地透在背上,表情凍僵還得再努力暖起來。
他說:“趙總應該還在車上吧。她可能不會下車。”
蔣意的心臟由內而外地冷透了。既然趙寧語都來了,想必蔣吉東應該確實是撐不了多久。
她卻還沒有準備好究竟要用怎樣的心情去見父親。
蔣意扯了扯嘴角,她的話是對謝源說的:“要去見一下我媽嗎?”
謝源低頭看她,漆黑的眼瞳裡麵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蔣意看到她自己虛張聲勢的模樣,明明心裡忍不住想要逃避,卻還要強撐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這裡說一些不合時宜的玩笑話。
她覺得自己真是既可笑又可憐。
謝源把她的手掌包在他的手心裡麵。暖意自他的掌心源源不斷地渡給她。
謝源說:“我們選一個更合適的時間,再正式地把我介紹給阿姨認識吧。”
蔣意想要對謝源露出一個笑臉,但是她的嘴角太沉重了,所以並不能夠笑起來。
她的手指動了動。他把她牽得更緊。
蔣意想,原來謝源看出來了她在逃避呀。而他剛才的話,就是堵住了她想要逃跑的道路,他讓她不要逃避想要去見父親的心嗎?
蔣意壓下混亂的思緒,她回握住謝源的手。她讓杜應景帶路。
“蔣小姐,這邊。”
上樓。
蔣吉東還是住在上次的那個VIP病房裡麵,七樓,712病房。
蔣意有些意外。她原本以為,蔣吉東的病情可能已經嚴重到需要住進ICU的程度,但是他現在居然還是住常規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