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太脆太響, 當即引起慈心的注意。慈心邁開步伐,身形化作幾道前行的虛影, 幾乎在眨眼間回到了偏殿。
“子楚!”
他到達的瞬間,李玄清鬆開手,江言笑趕緊抽回胳膊,蹲下身佯裝收拾碎瓷片。
茶水四濺, 滿地狼藉。慈心卻看都沒看,蹲下身,阻止江言笑撿瓷片的動作:“彆動,小心傷到。”
江言笑慢慢轉過臉,目光瑟縮:“……師父。”
慈心:“有沒有燙到?”
“沒有。”江言笑慢半拍似地搖頭, “是我不好, 一不留神把壺摔了。”
他一舉一動, 著實與法號“慧心”相背, 沒有半點聰明伶俐樣。慈心拉他站起時, 發覺他的小徒弟把右手背到身後,扭扭捏捏,似乎在藏什麼。
“子楚!”慈心一下子拽來他的手,盯住江言笑的小拇指,“你受傷了?”
江言笑的確受了點小傷,方才他心神不寧地拾碎瓷, 一不留神割到了小拇指, 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準確說,這口子隻是一道紅痕, 剛破了皮,不暴力擠壓都不會流血。慈心卻頗為在意,道:“我去拿藥膏。”
“不必。”李玄清忽然開口,上前一步,也拽住了江言笑的右手。
如此一來,李玄清與慈心一個在左一個在右,雙麵夾擊,把江言笑包圍在角落裡。
身後是木桌,江言笑總不能一屁股坐下去。仿佛兩座高山籠罩於頂,無形的威壓令他腿腳發軟,差點當場表演“五體投地”。
“咕咚”,江言笑吞下一口唾沫,擠出一個尷尬又慌亂的笑:“師父,仙尊,我真的沒事。”
慈心道:“你剛燙了戒疤,若再出血……”
李玄清則乾脆利落,用行動打斷了慈心的話。
他握住江言笑的手心,力道不輕不重,指腹若有若無地摩挲受傷的小指,神情卻極其冷淡。
【愈傷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如初,江言笑感知不到疼痛,隻覺得手過電似的麻,【是我的錯覺麼?我怎麼覺得師尊的動作gaygay的??】
係統道:【你想多了!】
不知為何,縱使已治愈傷口,李玄清的手還是沒放下。
慈心也沒放。兩人都看向他,目光難以形容。
“…………”
江言笑受不了了,乾脆自己動手,猛地抽出手。
“嘎吱。”肩關節發出一聲脆響,他的手臂差點僵廢了!
這一出後,江言笑再不敢在偏殿呆下去,同李玄清道謝,和慈心打了個招呼,找借口回去休息了。
【師尊是不是懷疑我了?!】江言笑趴在床上,以被蒙頭,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他為什麼突然抓我的手?我露餡了?!】
【按理說,不應該呀。】江言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演技磨礪那麼久,雖不至於爐火純青,但騙過大多數人應當沒問題。】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一人一係統苦思冥想,隻有儘快找出江言笑的破綻,才好拿出應對之法。
係統甚至做了一次“複盤”,專門調出之前儲存的影像,與江言笑倒茶時的動作做對比。
一分鐘後,係統道:【我知道了!】
江言笑:【怎麼回事?】
【問題就出現在你的小動作上,】係統道,【笑笑,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注意到,你右手拿東西時,習慣將小拇指搭在無名指上。】
江言笑:???
江言笑:【有麼?】
他唰地掀開薄被,翻身下床,套上僧鞋來到案邊。桌案上恰好有個白瓷杯,江言笑伸手去拿,指腹接觸到杯壁的一瞬間,瞥見自己的小拇指搭在了無名指上。
【……這是個什麼動作?】江言笑瞪著自己作亂的爪子,恨不得把它砍下來,【我怎麼會有這種習慣?】
【正常,】係統道,【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隱秘的小習慣,譬如走路外八內八,緊張時喜歡咽口水,害羞時耳朵充血,各種各樣,不足而一。很多時候,當事人都注意不到自己的小動作,經外人提醒才會意識到。】
江言笑的思緒卻被另一件事打斷:【耳朵紅是害羞?不是凍的嗎?】
在雲浮山,他見過師尊耳朵紅過好幾次呢!
然而現在不是追究“師尊耳朵紅是氣的,凍的還是害羞”這件事的時候,江言笑很快回過神,深呼吸三次以平複不太淡定的心情。
【幸好我反應快,師尊抓住我時就鬆手摔了茶壺,引來師父救場,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江言笑說著說著,忽然正色下來,【對了係統,有一事與現在的任務無關,我卻必須知道。】
係統:【什麼?】
江言笑道:【我觀師尊神色,似乎氣血不通,經脈不暢,眉宇間總有憂色。還有他眉心的紅光……看起來十分不祥。】
【嗯,】係統頓了頓,道,【那是心魔的征兆。】
是夜,沒有星子。明月如玉盤掛在天邊,如水的月光為古刹佛寺披上一層銀紗。萬籟俱寂,除了細碎的風聲,蟲鳴與草葉間的竊竊私語,再無半點人音。
江言笑悄無聲息地推開門,仿佛一隻靈巧的黑貓,嗖的竄了出去。
【笑笑,你真的打算去找仙尊?】四野俱靜,腦袋裡卻吵得不行,係統還在儘最大的努力,試圖勸住江言笑,【且不說你穿成這樣,鬼鬼祟祟像個做賊心虛的反派,被人捉住百口莫辯,更重要的是,你知道也沒有意義,還不如不知道。】
【誰說沒有意義,】江言笑道,【我不知道師尊病了也罷,如今知道了,怎能袖手旁觀。】
【短短一月,師尊居然生了心魔,到底發生了什麼?】
【問題是,得知緣由後你能如何?以外人的身份開解仙尊?還是拋棄大師,回到他身邊?】係統勸道,【記住,你有任務在身。倘若沒有完成任務,所有人都會死,完成了任務,你也會回到原來的世界,與這裡所有人再無瓜葛。】
【可是……】我總有一種直覺,師尊的心魔與我有關。
江言笑搖了搖頭,吞下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
他加速夜奔,須臾來到一座寶殿,正是大昭恩慈寺招待貴客的客房。
江言笑:【到了。】
月光穿過刻著獸首與蓮花的屋簷,灑在江言笑臉上。他的麵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天生微勾的唇角緊繃成一條直線,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彆的什麼。
夜風穿過衣擺,與走路時攪起的微風一同吹向遠方。江言笑運轉金丹,把自己變成一隻幽魂,在長廊上漂浮遊蕩。
【讀心術非得與人接觸才能奏效,】係統做出最後的掙紮,【仙尊可是天下第一劍,你現在是蕭子楚,不是江言笑,無法近他身的!】
【……誰說我要用讀心術,】江言笑左右四顧,最終停在一座房門前,【你忘了我們還有彆的法寶嗎?】
【噔噔蹬蹬!】江言笑從袖中掏出一隻耗子大小的夢貘。
夢貘:“……”
在江言笑的威逼利誘下,夢貘不得不妥協,把自己化成一隻“老鼠”,鑽進江言笑的衣袖,隨他來偷窺李玄清的夢。
【我聰明吧?機智吧!】江言笑得意洋洋,【這樣,我隻需站在師尊門口,放出睡神,就能知道師尊近月來的遭遇。】
事已至此,係統還能說什麼,隻能隨江言笑去。
江言笑拎起夢貘尾巴,毫不客氣地搖了搖,俯下身,對夢貘作出“噓”的手勢。
夢貘已經習慣了倒立看世界,黑豆般的眼睛對江言笑連眨三下,示意它明白。
江言笑做出手勢:請。
夢貘閉上眼,肚皮吹氣般鼓起來,變得圓滾滾。
【如何?】江言笑很想問出聲,但這種情況下不能開口,隻能在心裡念叨。
隨即,他看見夢貘泄了氣,肚子變扁變平。它重新睜開眼,伸出爪子指了指門,對江言笑示意:【近點。】
看來方才那個距離,並不夠夢貘施展法術。江言笑想了想,掂起腳尖,緩慢而無聲地靠近,直到身體都快挨到木門,夢貘才用爪子做了個“停”的手勢。
江言笑當即停下,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的身軀幾乎貼在門上,十分沒有安全感,隻好側過一個角度,這才尋得空間觀察夢貘。
然後他發現,夢貘劇烈抽搐了一下,對他翻起白眼。
“……!”江言笑當即察覺不對,飛速後退!
那一瞬間,他將靈力運至極致,黑衣黑發向後掠去,幾乎化作一道殘影。